寒山纪(333)
沈誉道:“此墙之后,住了许多这样的客人,你想看现在就可以去。”
柳缘歌微笑道:“不必了,还是你来招待他们吧,我和他们不熟。”
林宛月闻言微微色变:“这人我认得,他曾是太史局的掣令。”她回头看了眼那墙上的重甲,瞬间明白过来,“他们这么大胆,竟敢把修士抓去做成傀?难怪涂山大人要突然更换掣令令牌,是为防有人暗中对同僚下毒手吗?”
“未必是被抓走的,”沈誉冷笑道:“说不定这些人还是自愿的呢。”
柳缘歌打量着那傀道:“看来那位六殿下作足了孽,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些傀肉身坚硬,刀剑难侵,再配一套重甲,用来做马前卒正好。”
林宛月低声道:“他们生前毕竟是修行之人,化尸之后也与普通的傀不一样。寻常人的躯体无法承载灵力运转,但修士就不同了。我猜那些刻在重甲上的咒,应该也是为了便于操控它们。”
沈誉道:“有备无患,重甲与咒术也是为了多一重保障。对付普通将士,只需不死便足矣,但对付修士却远远不够。他们一定另有布置,可惜时间太短,我未能取信于六殿下,他对我始终存有戒心,如今我只知这些。”
他抽出一张纸道:“这是我从盔甲上拓下的咒术,这是那尸体面上的咒术,你把它们交给景澜。”
林宛月飞快地将纸收好道:“他们打算如何把傀运进城?”
忽然传来锁链拖地的晃动声,沈誉压低声音道:“六部中都有六殿下的人手,他们借修缮宫殿的名义招募劳工,先送一部分人进去,皇陵外还藏了一批,其他几处尚不清楚。让涂山越尽快找出太史局中的内鬼……我已经把阵枢交出去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正向此处追赶而来。沈誉手指微动,在墙面虚点几下,那墙上砖石竟无声移开,露出一条幽深狭窄的甬道。他以眼神示意二人跟上,三人踏入甬道内后砖石自动封合,立时恢复原状。
黑暗中一道火光亮起,林宛月道:“这不是师姐画的符?”
那火光格外明亮,柳缘歌甩了甩符,牵着她的手道:“去年从你那儿拿的,还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了,没想到现在却派上用场了。”
沈誉忽道:“待此事结束后,景澜会与师姐离开此处,回到寒山上去。”
柳缘歌朝他一瞥,随意道:“怎么,你也想跟着回去喂猪?”话音一转,又道:“看来是由你接替台阁之位了,恭喜恭喜,沈大人这就要升官了。”
沈誉当即闭上了嘴,专心领路,不去理会她。
出了甬道,三人又来到一间石室。火光中无数道影子映在四周墙壁上,阴森冰冷的血气扑面而来,仿佛身处炼狱之中。
林宛月顿时警惕起来,握刀的手轻轻一动。
沈誉漠然道:“这就那些西山国的来客。”
柳缘歌夹着符晃了晃,道:“真有闲情逸致。六殿下为人我虽不知,但按照眼下情形来看,等他上位,众同道恐怕就要来此团聚了,他还是老老实实滚到死牢里去为好。”
那些人面色灰败,双目紧闭,脖颈处一道极深的伤痕手脚俱锁着铁链,站着一动不动。三人从死尸中走过,林宛月皱眉道:“这些都是傀?”
沈誉道:“还未开印,不过也快了。等你们离开这里后,那些法师差不多就该来了。”
等彻底走出石室,那阴冷似乎仍在心中挥之不去。回想起方才见到的一张张死人面孔,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柳缘歌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低声道:“他是疯子吗,怎么杀了这么多人?!”
沈誉也是一脸厌恶:“在他眼中人死了就死了,反正都能复生。至于复生之后是什么样子,他也不会在意。”
林宛月凝重道:“此事极为重大,我要回去告知太史令,让司务处查阅近年来失踪掣令名录。”
沈誉点头:“那就分头行事,我要继续留在此处绘制法阵,暂时还不能离开。你若是得空,顺带替我知会王宣一声,将此物交于他,我手下的人尽可供他调遣。”
他将二人送到出口,只见冬夜雪云压城,荒丘上一派凄凉景象,被挖开的土坑边堆了许多残破的石碑,柳缘歌看了看道:“这位殿下可真会选地方,这时节,野狗都不会光顾此地,更别说人了。”
沈誉道:“向西走,离开之后差不多天就快亮了,你们马上入城,不要耽搁时间,先把消息送到再说。”
柳缘歌微微迟疑了会儿,道:“给你。”
沈誉低下头:“这是什么?”
“师姐的符,给你一道。”柳缘歌说道,“你回去不是还要从那些死尸中经过?拿去照路防身吧,免得一时不察,撞进了哪位怀里,收你做了西山国的驸马,那改日闻道书斋的话本可要出新的了。”
林宛月闻言忍俊不已,沈誉沉着脸接过了:“多谢师妹了。”
柳缘歌哂笑道:“都是同门,师兄又何必客气呢。”
待沈誉走后,那墓穴般的通道再度闭合,柳缘歌道:“我看沈誉的脸色也和地下那群差不了多少,要是世上真有西山国,他都能混个国君当当也说不定。;”
林宛月问:“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柳缘歌道:“看他不顺眼罢了,谁让他没事提起师姐呢。他真以为往事已过,旧账便能一笔勾销了?那是因为师姐根本不在乎这些事,若是换了他,我就不信他能这般大方,不弄个不死不休他就不姓沈了!”
林宛月道:“他心中有愧,那么说大约是想让咱们问一问师姐,看看有什么能帮到忙的地方?”
柳缘歌语不屑一顾道:“有胆做为什么没胆认?有本事他去当面问师姐啊!他不就想回山上去,将旧事全部揭过,像从前那般继续往来,你觉得师姐会让他再回去吗?就算师姐不在意,可他心里有鬼,师姐若是不说,他也不敢提,只能这般旁敲侧击了。”
林宛月颇为费解,摇了摇头道:“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一切还是要看师姐的意思。”
柳缘歌被风吹得手指僵硬,便把手放在林宛月的刀上,道:“总而言之,我是不会为他传半个字的。不过话说回来,是谁和师姐说咱们离山后是回去嫁人种地的?”
林宛月道:“十有八九是师父。”
柳缘歌赞同点头:“有道理,他一贯不着调。”
两人顶着寒风向西而行,到城门前果然天刚刚亮起。林宛月有腰牌在身,入城自然不必严查,即刻便放行。只是太史令府邸与王宣家相隔甚远,她一时有些犯难,不知该先去找哪个。
柳缘歌嗅了嗅衣袖,哭笑不得道:“这味道……罢了,死人堆里混了一宿,先和我回去换身衣服再说。”
林宛月只得随她回去换衣洗漱,两人顺道一并用了早饭。正要出门时,柳缘歌却叫住了林宛月:“你去找谁,涂山越还是王宣,不是还有道咒要带给景澜?这么多人你来得及吗?”
林宛月道:“你说怎么办?”
柳缘歌笑了笑:“我知道涂山越在哪儿,我去找他,你去司天台找那两位,这不就好了。”
这确实是个办法,眼下事态严峻,委实容不得半点犹豫。林宛月要解令牌,柳缘歌按住她的手说:“不用这东西,涂山越敢不见我,我就打上太史局去,拆了门,看他是不是还要继续做缩头乌龟。”
林宛月思量再三,正欲说点什么,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她脸上一热,抽出手道:“一扇门而已,拆了就拆了,太史局也不缺这修门的银子,大不了我去赔就是……你记得万事小心,莫要强出头。”
柳缘歌当即笑道:“不容易,小师妹还会心疼人了……咦,我话还没说完,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
寒风将树梢上的冰凌吹的叮铃摇晃,院中草木覆雪,唯有一小池不知何故尚未冰封,水面静静浮着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