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247)
她一贯冷静自持,洛元秋也没想到,不过是个亲个脸罢了,居然能让她这般惊惶失措。若目光能杀人,洛元秋想自己怕是死了个几百回。景澜双目几欲喷火,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以手背用力擦了擦脸,只恨奈何此地多有不便,拳脚难以施展。
洛元秋见多了这人游刃有余的模样,再看她如今一副羞愤欲绝的神情,不仅玩心大起,迅速出手扳过她的脸,在她唇重重一吻。
这下景澜彻底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洛元秋忍着笑朝她眨了眨眼,景澜深吸了口气,似乎再难以按耐住心头怒意,正打算动手,偏偏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她如冷水浇头,咬牙切齿地放下了手中剑。
洛元秋也学着她先前的样子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景澜面上粉意未褪,眼神不善地看了她一眼。洛元秋装作不明其意,伸手指了指木板下,门被人推开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传来:“人呢,人怎么没了?夫人有言在先,要将她看牢了,我平日里更千叮万嘱,万万不可疏忽!明日这宴席就要开了,人却不见了,我看你们怎么去和夫人交代!”
又一人诺诺道:“奴婢们想着她都被禁足快整月了,人一直都在这楼里呆着,想来也不至于出什么纰漏,这才松懈了些……”
景澜闻言无声无息嘲讽一笑,眼中怒火渐消,一寸寸冷了下来,却听那尖细女声说道:“还不快去找?都在这愣着做什么,要是耽误了明日的宴席,丢了夫人的脸面,我就要把你们这些人的皮给剥了!”
待众人下了楼,脚步声远去,那女人在屋中走了几步,冷哼一声道:“这位的身份也不低,可在这侯府中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瞧瞧这住的地方,连内院那些丫鬟的住处都不如。”
“嘻嘻,别真是如传闻所说,这大小姐当年是在府外所生,不是侯爷血脉,否则他怎会如此厌恶呢?”
“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罢了,要不是侯爷顾忌脸面,夫人又大度……那云和公主若真是个守礼的,当年何至于被送去守陵?啧啧,定是做了什么荒唐不堪的事……”
景澜脸色如同覆了层寒霜,眉目间的戾气更甚于前,慢慢握紧了长剑。洛元秋见此情形才明白,那些人所说的大小姐指的便是景澜,关于云和公主与顾家二少的传言,连她这种两耳不闻世事的人都听过一二,更别说身居此处的景澜了。
那二人笑嘻嘻地说了一阵,像两只嗡嗡的苍蝇,吵得人心烦意乱。洛元秋看景澜眼眸颤动,唇色被抿得极淡,大感心疼。她一向皮糙肉厚,什么恶言恶语都不放在心里,第一次知道言语也能如风刀霜剑,将人刺得遍体鳞伤。她透过木板的缝隙向下看去,见屋中只剩下两人,便用力握了握景澜的手,拿过被她握得温热的剑柄,掀开木板,从夹层里一跃而下。
屋中一胖一瘦两个女人被吓得尖叫起来,洛元秋看那胖女人脸上竟也如先前所遇见的丫鬟一般,也蒙着张白纸,画着滑稽的五官,那瘦如麻杆的女人脸上的纸则画着一副恭顺讨好的样貌,嘴角上勾,显得有些阴冷。两人虽大不相同,却毫无例外,都透着种阴森奸诈之感。
洛元秋似乎有些懂了,景澜身居此处,人人都好像戴着一张纸面,行不由己,言不由衷,极尽虚伪之事;且蜜口剑腹,两面三刀,皆是狡诈之徒。如此看来,她梦中这群人以纸面罩脸,另画五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看什么看?”洛元秋冷漠道,“打劫没见过啊,把银子都交出来。”
然后不等这两人交出银子,洛元秋干脆利落地出手将她们打晕,扯下两人腰带打成一根长绳,将这两个多嘴长舌的妇人捆在了一起,用力塞进床底下。
她做完这一切后才觉得郁气稍解,踹了几脚床沿后道:“怎么不说话了,继续说,说大点声啊!可恶,让你们欺负我的人!”
心满意足地拍拍手,洛元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为心上人出头的快意,顿时觉得心情大好,情不自禁微笑起来。回头一看,那位她的人就站在她身后,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景澜沉默了一会,问:“你为什么打晕她们?”
做好事被人无意看见算不得什么,但做好事无意被心上人看了全程,简直让人恨不得遁地而逃。洛元秋大窘,小声道:“因为她们、她们说你的坏话。”
景澜目光奇异地打量了她片刻,垂下眼帘,纤长的睫羽随着思索轻颤。在屋中走了几步,她状似不经意般说道:“你刚才说,我是你的人,嗯?”
洛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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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覆水
“……你原本就是我的人。”
洛元秋反握着剑柄递给景澜,见她眉梢一扬,到底还是接过了剑,便道:“不管你是我的师妹也好,道侣也罢,说到底都是我的人,这总归是不会错的。”
景澜嘴角微勾,露出嘲讽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洛元秋在她开口之前截住话头,认真道:“你不会真想当我娘吧,这样是不行的。”
景澜颇为无语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说:“你……罢了,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找我做什么?”
洛元秋几步走到她面前,指着自己说:“奇怪,你真不记得我了?”
景澜漠然道:“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洛元秋直接了当道:“那从前在寒山学咒这件事,你总该记得吧。”
景澜神色骤变,寒光一闪,长剑按在洛元秋肩头,慢慢向脖颈迫近。她眼眸沉沉道:“说罢,是派你来探听此事的!”
洛元秋侧头看着她手中的剑,忽然道:“要想威胁人,千万别这么拿剑。”
说完她右肩一斜,迅势出手,两指对着那柄剑重重一弹,景澜手臂一震,虎口微麻,却没有放开剑,反倒借力转身,向前刺去。洛元秋等得就是这招,俯身避开这一剑,她趁此时机缠住景澜手腕,翻手轻一卸力,直接从她手中接过了剑。
景澜措不及防失了剑,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微怔。洛元秋知道这套剑法是当年玄清子在山上是传授景澜的,她方才夺剑也用的是同一招,景澜不可能看不出来。洛元秋又把剑递给她,笑道:“你看,我说了我是你师姐,现在总该信我的话了吧?”
她说着朝景澜行了一礼,正是同门相见时所行的。景澜微微避让,沉默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接过了剑:“我离山之前曾立下重誓,不会将山中所见与所学向外人透露一字,况且我也从未拜入寒山派,这声师姐,我是不会叫的。”
洛元秋才想起在上个梦里,小景澜确实曾发过誓,她与玄清子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要等到她下一次入寒山时,才会真正成为了寒山派的弟子。
如此说来,这个梦应当是在景澜下山归家之后,再入寒山之前,所以她才认不出自己。洛元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随口答道:“迟早都是要叫的,现在叫也一样。”
景澜扫了她几眼问:“你是哪位道长的徒弟?”
洛元秋本想答自己师父的道号,又想到那是玄清子临时起意起的,作用是为了让自己在徒弟们面前显得高深莫测些。当时师徒二人捏了几十个纸球,每个纸球里都有一个道号,抓了几天才抓出个满意的来。但眼下景澜还未再次上山拜师,自然不知道此事,于是她道:“姓司徒的那位。”
“原来如此,难怪你说你是我师姐。”景澜点点头道,“不过可惜,我们没缘分,做不成同门,你以后不要胡乱叫我师妹,免得惹人心疑。”
洛元秋听到此处,暗道果然又来了,什么事都忘光了却还能记得此事,其实你就是不想做我师妹是吧?她站在景澜面前,抓过她的手想了想说:“算啦,不想做师妹就不做,我们还可以做道侣的。”
两人靠得近,洛元秋看景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你没疯吧或是滚,最后她深吸了口气,试图挣脱开洛元秋,道:“寒山避世而居,不会让弟子随意离山。你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道长是不是有话让你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