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134)
姜思闻言捏紧了那道符,问:“当真?”
洛元秋点头道:“自然。”
姜思想了想,悻悻地将符纸塞进袖中。洛元秋长舒一口气,起身道:“那我走了。”
姜思却看着她说道:“你没有杀姜城是不是?因为你不屑杀他,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洛元秋有些惊讶,低头笑了笑道:“那倒不至于,他是布阵的高手,要是真打起来,一时半会也难分胜负。”
姜思犹豫片刻,道:“其实我本来不知道他与你有关联,但有个女人告诉我,她曾亲眼看见,你与姜城在一起,去……”
洛元秋看着檐角飘忽的飞雪,随口问道:“去做什么?”
“屠村。”姜思道,“她说看见你们在西荒杀了一个村子的人,以咒术炼制什么邪法。”
洛元秋莫名其妙:“那她应该找咒师才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符师,又不会咒术。”
见姜思一脸怀疑,她索性道:“谁和你们说刺金师就是咒师的?真奇怪,难道符师就不行了?”
姜思惊愕道:“怎么可能,你竟然是符师?!”
“我只会画符,却不会画咒。”洛元秋屈指在她身后的黑羊头上敲了两下,道,“那人既然说看到过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个符师,我猜是她骗了你吧?”
日光渐斜,从两人脚边默默爬过,洛元秋后退一步,整个人陷入阴影中,她轻声道:“我得走了。”
姜思突然问:“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洛元秋颔首,姜思脸上的神情一言难尽,道:“是不是一个……女人?”
洛元秋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姜思眉毛拧成一团,不住向她使眼色。洛元秋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姜思嘴角一抽,怒吼道:“你是傻的吗,她就在你背后!”
话音刚落,洛元秋便觉得身后寒意逼近,大惊之下侧身躲避,结果脚一崴,从台阶上滑了下去,一头扎进雪里。
姜思:“……”
那人五官犹如玉琢,眉目清冷。薄衣广袖,身佩璎珞,发间明珠璀璨。她赤足站在雪中,临风而立,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洛元秋慌忙从雪中将自己刨出来,道:“墨凐,许久不见了哈哈哈……你怎么来了,不是说长安城有阵法守护,你进不来吗?”
墨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长安阵法已近全失,我自然进的来。何况我是来讨债的,怎能不亲身而往?”
她冰晶般的眼眸微动,掐指一算,道:“失物复返,看来你已经寻到了。”
洛元秋拍掉身上的雪沫,眼神游离道:“嗯,你那卦还算准……不过你要我寻的那人,我却不曾见过,恐怕还需费些时日。”
言罢从袖中内袋里取出那枚丹药,道:“这东西必然与你说的那人干系不浅,或许他就是借传道的名义,使人试丹炼丹,想由此机会,将残缺的丹方与术法补全。”
墨凐却不接,只道:“不,那人你已经找到了。”
洛元秋惊讶道:“在哪里?”
墨凐足尖轻点,指了指房檐下,道:“答案,就在她身上。”
洛元秋看着姜思道:“等会,之前你不是告诉我,那人在你们北冥学道多年,最后偷了东西跑了,都过了好几百年了,那不是个老头儿吗,这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啊。”
“自然不会是她。不过冥冥中,却又与那人有一丝关连。”墨凐道:“他以隐匿之法藏于浩浩人世,故踪迹难寻。但难寻,却不是无迹可寻。便如雪泥鸿爪,只要留下些微痕迹,就已经足够了。”
话说到此处,洛元秋已经明了,必然是姜思与那人有什么牵扯。
屋檐下姜思奇怪地看着她二人,道:“刺金师,这也是镜中幻象吗,不然她为何脚不沾地,总是飘在空中?”
洛元秋迟疑地道:“她不是幻象,我猜,可能……是个人吧?”
墨凐彬彬有礼道:“我是专门吃小孩的老妖怪,现在,把你手中的东西交给我。”
姜思从袖中夹出一道符,问:“是这个么?”
洛元秋猛咳数下,略有些心虚,转过身去。墨凐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我已入得城来,那这道寻踪符不要也罢。”
话音方落,姜思手中那道符纸瞬间化为碎屑。墨凐手指微勾,一道黑紫流光从姜思怀中跃出,转眼间就到了她手中,轻轻一晃,黑色雾气慢慢散去,变作了一盏紫焰流动的琉璃灯。
姜思面色微变,怒道:“还给我!”
墨凐提着灯盏平静道:“此物名为月灯,因缘巧合之下,暂交你手中保管。如今,它也应当回到它该去的地方了。”
洛元秋好奇地看了一眼,问道:“这就是供奉在明宫中的那盏灯?”
墨凐手划过灯罩,四周忽地暗了下来,院中白雪如月光般铺了一地。那盏灯在她手中莹切生辉,看一眼便觉得悦目舒心,四肢百骸一股暖流涌动。墨凐对着姜思说道:“此灯又叫愈心灯,本是供奉在明宫中做守御之用。但有人在灯上设了一道禁咒,使得灯光照耀之时,无法穿过这道咒术,反倒成了蛊惑人心的法器。”
姜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几步跃下台阶,跳进雪中,站在墨凐面前仰头道:“你连明宫都知道,一定是北冥的人。那你知道姜城吗,他是斗渊阁的弟子,去年离家以后再无音讯。他人如今在何处?是否真如刺金师所说的那般,已经变成傀了?”
墨凐垂眸看着她:“他在明宫之下的深渊里,倘若你有日能入斗渊阁,大约能见他一面。”
姜思如若未闻,高声道:“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洛元秋眼中微动,不知为何想起从前的事来。那时候师弟师妹们因年节纷纷归家,唯有二师妹留在山上。自己也是这般站在山门前的石头上,向远处眺望,问身边道:“师妹,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快了。”
“还要等多久?”
“很快,或许明日,或许后日,总之,一定是会回来的。”
记忆中无数次回望,身边那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寒风中那人问了句:“冷不冷?”
她便自发地钻进她的衣袍里,那人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裹紧了衣裳。她的怀抱格外温暖,将风雪隔绝在外,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洛元秋总能记起。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也不知姜思究竟说了什么,墨凐微一摇头,挥了挥袖,女孩便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雪地中滚了几圈。
墨凐居高临下道:“聒噪,你以为北冥是什么地方,想进便能进得?”
姜思满头满身都是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吼道:“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墨凐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不敢?”
见她抬手,洛元秋一惊,但片刻后,墨凐收回了手,出招转为掐指,若有所思道:“原来这也是缘分的一种,无怪如此。”
她翩然飘至姜思面前,道:“只要你能进北冥,我便为你破例一次,让你入明宫。”
姜思眼睛一亮,道:“一言为定,你不能反悔!”
墨凐道:“这是自然,我从不轻易许诺,既然答应了你,就绝无毁誓之说。天地在前,以此为誓。”
洛元秋想起姜城临别前的嘱咐,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妙。
姜思转向洛元秋道:“刺金师,那面镜子送你了,我走了!”
说完她跃墙而出,消失在了两人视线中。
“这不像你会做的事,”洛元秋道,“你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
“不过是一点缘分罢了,可有可无,倒不如试试看。”
墨凐手掌展开,暗光浮动,抽线化丝,纵横相交,构成了一张棋盘。她凭空捻指,雪粉化为黑白两色,飞快地在棋盘上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