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375)
柳缘歌诧异道:“这可是我新换的香,名唤春日艳,卖香的人说凭此香能引来蜂蝶,师姐你闻不到吗?”
景澜神情骤变,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洛元秋尚未发觉,摸着鼻尖又用力嗅了几下,困惑道:“可现在还在下雪,哪里能引来蜜蜂蝴蝶啊?”
“所以要等到春天嘛,不然怎么叫春日艳呢?”
柳缘歌一脸惋惜,伸手在景澜面前挥了挥,见景澜蒙着眼睛,奇道:“怪事,你真看不见了?”
景澜漠然道:“不要多想,只是暂时看不见。”
柳缘歌低头看了看洛元秋手上提着的一串药包,微笑道:“那还上医馆来开这么多药做什么?”
“是师姐放心不下,一定要来看看。”景澜拉住洛元秋的手说,“想喝也可以分你几帖,大家同门一场,用不着客气。”
柳缘歌秀眉微拧,不悦道:“你说谁有病?”
“你没病来医馆喝茶?”
眼看她们二人又要较上劲,洛元秋被夹在两人中间十分不耐,一人一掌分开,探身出去问林宛月:“如何?”
林宛月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水晶片,对着景澜眼睛仔细查看了一番,而后肯定道:“没有咒。”
洛元秋安心不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本来还想请涂山大人看看的。”
林宛月道:“嗯,让他看看也好。”
洛元秋这才想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也是来看病的?”
林宛月无奈道:“不是我,是她。”
“她怎么了?”
“扭到脚了。”
洛元秋:“……”
她强忍着不去看柳缘歌:“上回不是已经好了,怎么这次又扭伤了?”
林宛月小声道:“争强好胜,去和人比舞……”
洛元秋:“啊,还真是这样?”
柳缘歌沉着脸道:“说什么呢,为什么不说大点声?”
景澜颔首道:“不耽误你们看病,医师就在里头,请便罢。”
她说完毫无阻碍地下了台阶,翻身上马,又一把将洛元秋拽了上来,全然不像个看不见的人。柳缘歌目送二人离去,目瞪口呆道:“谁说她看不见了,不会是装的吧!”
林宛月道:“你方才硬要自己走过来,脚难道不疼吗?”
柳缘歌静了片刻,咬牙切齿道:“快来扶我,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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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澜骑马入宅,畅通无阻,若不是一路上要靠洛元秋指明方向,洛元秋还以为她能看得见东西了。
“早些年我以为自己迟早有天会瞎了,时常把眼睛蒙起来,只靠听觉辨明人声方位。”景澜说道,“等到真看不见那天,也就习以为常了。”
洛元秋道:“难怪你来见我的时候总蒙着眼睛,莫非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景澜道:“凡事总要习惯。”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房中,洛元秋看她脚步沉稳,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心下好奇,故意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刚要去拍她的肩膀,景澜竟在她动手前察觉到了,偏过头问:“好玩么?”
洛元秋脸红了一红,道:“还好,还好。”
等到沐浴时,洛元秋将景澜带到浴桶边,试完水温后正要离开,景澜解开蒙眼的发带,赤脚站在雾气里,认真道:“你难道放心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洛元秋只得为她脱衣解发,让她在浴桶里泡着,自己则挽起袖子,舀来温水打湿头发,亲自伺候师妹洗澡。
她梳理着景澜漆黑如缎的长发,一时感慨万千,道:“天下竟然有我这样尽职尽责的好师姐,师父若是知道了定然欣慰。”
景澜不置可否,问:“我今日看到了,你的眼睛的确变成了白色。”
洛元秋:“唔,你的意思是,我要变成傀了?”
“和傀不太像,”景澜想了想道,“还有些许银色,与墨凐倒是一模一样。”
洛元秋把帕子拧干盖在她头上,随口说道:“那不是很好,说不定我也和她一样,快成半个神仙了呢。”
景澜按住她的手道:“你分明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做梦的事为何要瞒着我?”
洛元秋正心烦意乱,不愿去细想此事,听了这话道:“你瞒我的事又怎么说?这次又以身犯险,如果顾况真对你下手,你又该怎么办?”
景澜道:“顾况多疑,要想打消他的疑心,这是最好的办法。”
浴房中水雾蒸腾,温暖如春,洛元秋却觉得一阵胸闷气短,走到屏风后脱了衣服,舀了水从头浇下,这才觉得好过了些,说道:“不是还有我吗,只要告诉他我爹姓顾,我也是顾家人,让他来取我的血不就行了。”
良久她才听见景澜答道:“不,我不想让你去。”
洛元秋还以为她会解释什么,没想到半天只得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气笑了,道:“就像当初在黎川,你也是如此,什么事都不肯与我商量,说走就走了。”
景澜缓缓闭上眼,道:“是我的错,如顾凊所言,我不该瞒着你这去做这件事。”
洛元秋静了片刻,又舀了些冷水淋在头上,手浸在桶中慢慢张开又握紧,仿佛心中憋着一股怒火,却无处抒发。静了片刻,她道:“今天我很害怕。”
景澜回忆起见到她眼睛转为银白的瞬间,心跳几乎骤然停止,深吸了口气道:“我也是。”
隔着一面屏风,洛元秋自顾自道:“看到你被困住的时候,我想,要不是我发现你有事瞒我,起意来找你,顾凊若是不敌顾况,败在他手下,你是不是就要在那里等死了?”
景澜道:“就算顾凊败了,顾况也不会用他的血,他会让顾凊在救我和保命之间选择,最后还是会用我的血,因为他向来喜欢这么玩弄人心。”
她语气冷静道:“只要他用我的血,就必然会被咒术反噬,我只需等。”
洛元秋压抑着怒火道:“很有道理,不过在你等死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景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活着回来见你。”
洛元秋勃然大怒,把水勺重重按进桶里:“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呢?你将一切立于人心之上,可知人心又是何等善变!只要顾况稍有念转,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你分明是在拿自己的命赌!”
景澜慢慢向浴桶滑了下去,整个人都没进了水中。半晌洛元秋听到屏风后传来哗啦一声,景澜已从浴桶里出来,背对着她穿衣,道:“我说过,我要亲手杀了他。”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洛元秋头一次这么生气,她冷冷道:“很好,别和我说话了。”
回到房中,两人如往常一样,并肩躺在床上。洛元秋赌气地把枕头抽了出来,放在两人之间,把手臂当枕头枕在头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朦朦胧胧间感觉身后枕头被取走了,景澜从她身后抱住她,低声道:“师姐,我愿意把命给你。”
洛元秋听了既心酸又难过,答道:“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身后良久无声,静夜中传来一声轻叹,景澜收紧了手臂,将她搂在怀中道:“你活着我便活着,我不能没有你。”
翌日晨起,洛元秋心中气仍未消,先一步起身,也不理会景澜,一言不发离开屋中,又坐回了书房外的小池边。
她本想静静心,但越想越是生气。近日天气转暖,池中冰层渐融,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屋檐上积雪消融,滴水不断落下,仿佛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那微风虽仍有些寒意,却已经有了万物萌发的征兆。
和暖的日光照在身上,洛元秋听着这些声音,在明亮的光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过小憩片刻,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平和与宁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脚步声传来,感觉耳垂被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住了。
洛元秋睁开眼,毫不意外看见景澜站在自己身旁,大约是畏光的缘故,她的眼睛依然被蒙着,绸布下鼻梁到嘴唇的轮廓在光中尤为动人。洛元秋笑了笑,撑着下巴看着她,美人美景让人心生愉悦,景澜收回手漫不经心道:“有床不睡,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