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155)
“以一人的性命救千百人的性命,纵然是死又有何可惜?况且你早知道她会死,既然都要死了,何妨不抓来一用?”景澜声音渐寒,一字一句道:“但你从头到尾,都不曾透露过一星半点,直到我带她下山,依旧是被你蒙在鼓里,不知她寿数已尽,根本活不过十六……”
不知从何时开始,洛元秋仿佛是病了一般,整日对着远山发呆,或是蒙着被子在床上睡一天,怎么喊她都不肯起来。
那日雨停,晴日朗朗,另两位师妹好不容易把她拽起来出门走走,景澜站在她身旁,见她双目无神地跟在两位年纪稍长的师妹身后,好像七魂六魄散了一半的游魂,对所见所闻概不关心。
春日里草木繁盛,处处生机洋溢。时不时有鸟雀从树梢飞过,或藏在树荫里窥探。她们从一处花林间经过,洛元秋却停下脚步,望着枝头花簇沉默良久,最后问:“是不是花一但落地,就再也难返枝头了?”
她不过才十五岁,话中竟有种却世的萧索。周遭盛放的花树映在她漆黑的眼眸中,黑白分明到无端令人心惊。三人不知该如何作答,景澜道:“我教你一种法术,可以将一枝花长留在身旁。”
洛元秋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方才的话只是她在自言自语,并不需要她们回答。
景澜见她快步走入林中,花雨纷纷落落,掩住了她的身影。想起她离去时的神情,景澜心中莫名一沉,忽然觉得,在洛元秋心底一切早已有了答案,但谁也不知那会是什么。
直到两个月后玄清子照常离山远游,沈誉为救族人,想偷偷将洛元秋带回京中去。景澜知晓洛元秋身世,明白这世间已无她立足之地,朝廷对天师府的追查令尚未撤去,若是进了长安便是死路一条。她既得知此事,索性将计就计,顺着沈誉所言,谎称可以由自己先把洛元秋骗出山去,轻车简行避人耳目,到时大家再到都城外的小镇聚集,一同入城。
春末大雨连日,山中云雾缭绕,昏暗雨幕里再也看不见远山的轮廓,犹如预兆一般,暗示着某种结局的走向。
她怀着忐忑与不安与找洛元秋,发现她在房中静坐着,如同在等待着什么。她神色恹恹,面前桌上堆满了白纸,或画或写,除了她自己无人能看懂。默默听完景澜说明来意,洛元秋用一种极为奇异的眼神看着她道:“那你……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这是第一次,她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了她,澄净如湖,是非纷扰尽去,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明知不该,但景澜仍是怦然心动,她上前为洛元秋绾好头发,郑重地答道:“是,我定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风裹着水汽将窗户猛然推开,将满桌纸张吹的飞起,飘落了一地。屋外暴雨如瀑,惊雷炸响,天际一道银龙闪过,照出凄迷朦胧的山影。洛元秋双眼骤然一亮,有种景澜无法理解的热切与渴望,飞快说道:“那我们走吧。”
景澜愣住,随即拉住她的手,垂眸说道:“你不问要去哪里?”
“只要与你在一起,”洛元秋道,“去哪里都可以。”
像是孤注一掷般,她将手放在景澜手中说:“我不想一个人,别忘了我。”
沈誉惊愕万分,几乎难以立住,低声道:“不,怎么会是这样”
“……她对我说,我不想一个人,别忘了我。”
景澜冷冷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吗,当年她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辞世之日将近。而她所求的,不过是在死前有一人相伴,莫要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她曾指着云崖深处对我道:师伯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他已无牵挂。但他告诉我,这世上总会有人让我牵挂,忘却生死与烦恼,所以我在等。沈誉,你们本有机会能做到,最后却走得干干净净。那么这次,我必然不会让她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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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元秋利落地接过茶盏,凑近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二叔?”
顾凊黑着脸,并不想和她说话。
洛元秋低头喝了口茶,又道:“难道直接叫你名字?这样不好罢,感觉不礼貌,那若是叫喂,岂不是满街的人都会回头?”
顾凊被她磨得半点火气也没有了,觉得自己离超脱只剩一步。洛元秋似乎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她从来只说她想说的,做她想做的。短短半日不到,顾凊已经深刻体会到这点,知道不能和她计较,否则气死的一定是自己,只得憋屈道:“那就叫二叔。”
“哦,二叔,你那把剑能不能给我看看?”
“……拿去拿去。”
涂山越险些笑喷,颤巍巍把茶壶放到桌上。这时洛元秋握着剑还分心关切道:“太史令大人,你怎么了?”
她这声大人远比二叔要诚心诚意许多,顾凊不满道:“你叫他大人的时候怎么这般顺口?”
洛元秋两指缓缓抚过剑身,感受着其上隐藏的咒令,如获珍宝般玩赏着,闻言随口道:“因为他是我上官,你又不是。”
涂山越:“……”
顾凊:“那把剑还给我!”
洛元秋置若罔闻,待看完后才收入鞘中还给他:“还你,二叔。”
涂山越看够了热闹,这才道:“之前我在法阵中看到你用一把青剑,看样式似乎不是符剑,那到底是什么?”
洛元秋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是有顾凊在一旁做对比。她抬手召出一道青光,顷刻就在掌中凝为一柄长剑,剑身青如碧玉,清楚地映出三人的模样。
顾凊饮尽杯中残茶,神情复杂道:“千变万化应如是,这道飞光神符,洛鸿渐果然将它给你了。”
见涂山越似有不明,他解释道:“此剑原是弑杀之物,出鞘必要见血。后被人以神符锻入,成为一道剑符。只是要想驾驭它,须得以心力驱之,长久而用极损寿数”
他话音一变,转头对洛元秋怒道:“洛鸿渐怎么死的你不知道?还拿着这符做什么,你是不想要命了吗?!”
洛元秋被他吓了一跳,对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十分不理解。手中的长剑砰然化为几只碧色蝴蝶,在三人眼前翩然飞舞。接着又归于一处,再次变化为几只叽叽喳喳的鸟雀,还特地停在顾凊头顶又蹦又跳。
在顾凊再度发怒前洛元秋马上把鸟雀们召回,重新在手中化为一柄长剑。
顾凊发觉这传闻中的暴虐不祥之物在她手里竟是温顺无比,任凭她心意而变化,与记忆中洛鸿渐所执掌时全然不同,仿佛不似一物。青色剑身将她双手衬得宛如白瓷,洛元秋甚至还将它化为琉璃色的长带,在手中翻起了花绳玩。顾凊眉心猛然一跳,听她答道:“寻常人用这剑是会格外耗费心力,但我却不会。”
顾凊反问:“你怎么知道就不会?”
洛元秋莫名其妙道:“我在用我怎么会不知道,难道像你这样张嘴随便说几句就能知道了吗?”
顾凊哑口无言,抚额深感无奈。
涂山越抚掌叹息:“真是有趣。顾师,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我屁股痛不知道怎么了
。
第106章 不死
洛元秋只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昨夜她也不曾睡好,一夜尽是光怪陆离的梦,数不清的人脸从她眼前闪过,他们张口像在说些什么,但那声音传到她耳畔,皆化为纷杂喧嚣的乱音。
过了一会顾凊才道:“玉玦的事我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从怀中取出那两块玉玦放在桌上,洛元秋低头看去,这两块玉玦约莫是取自同材,色泽玉纹都极为相近,若不细看确实难以分辨。
上一辈的事未免太过遥远,唯有亲历之人方能感同身受。洛元秋对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并不关心,只觉得有些无趣,因为事已成定局,再去追责已晚,还不如想想当下之事要如何解决。她敷衍地点了点头,又打了一个哈欠,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顾凊看着那两块玉玦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你适才说中了咒,什么咒需要施以禁术才能救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