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135)
“这世上本无不可泄露的天机,都不过是数术中千变万化的因果。一念之差,一步之遥,便是翻天覆地的改变。”墨凐答道,“正如我引你来长安,寻一份所失之物,破除你心中的执念,早日踏过此关。但以我之能,只看到此处,之后的事,如被茫茫白雾所掩,不知此路究竟通向何处。”
“可笑有人自以为摆脱了宿命,或是千方百计想改写命运,但最后,依然踏上了原路,从未离开循环的因果之中。”她道:“一人一生之中,只有三卦。如今,你还要再问吗?”
洛元秋摆摆手道:“不问了,我心意已定,问卦也是无用。”
墨凐收了棋盘,答道:“那就不问,正好我也懒得看,你的卦实在是太难看了。”
洛元秋:“……”
墨凐道:“月灯已经回来了,凭借着这灯上施法的印记,想必用不了多久,便寻到那人。”
洛元秋兴致缺缺道:“知道了,如此一来,待寻到那人以后,你我算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墨凐答道:“话无需说的这般早,往后之事,尚未可知。”
两人目光对上,洛元秋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台阶上那只黑羊走进雪中,张口去咬墨凐的裙带,洛元秋这才想起它来,心想来得正好,忙道:“这羊送给你了,反正北冥地方大,你牵回去好好养着,它用处可大了。”
黑羊仍在坚持不懈地咬那飘舞的裙带,墨凐特意飞的高了些,问:“这羊是哪里来的?”
洛元秋便将之前在阵中所见简要说了一遍,又道:“我猜这羊是古时的方术士以火石之精制成的,所以不畏烧焚,能在那法阵中留存这么多年。”
墨凐低头看了看黑羊,下降些许,赤足踩在羊背上,讶异道:“果然是热的。”
她斜身坐在羊背上,洛元秋趁机道:“正好它也不吃不喝,和你们斗渊阁里餐风饮露的人差不了多少,你带回去养着,还能多个阵眼,以后去阵中修炼岂不是很妙?”格格党
墨凐倚在羊身上道:“也称不上妙,但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骂我呢?”
洛元秋微微一笑:“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墨凐不置可否,又问:“法阵中的那块镜子碎片呢,你就这么丢了?”
洛元秋道:“一片碎镜罢了,能有什么用?”
墨凐道:“险些忘了,你是从阴山中出来的人,想必此物一定见过不少,定然不会受其迷惑。”
院中风雪飘过,落在两人之间,长久的静默之后,洛元秋道:“也未必,若是再来一次,恐怕我就没有当初那么好的运气了。”
“心无挂碍,无哀乐恐惧,便有大无畏之勇。你不如想想,明明当初已经杀了那镜中之物,为何它又会出现?喜怒哀乐憎皆是它的养料,若不是心境动荡,怎会如此?”墨凐双手在胸前虚结法印,道:“只要守住本心,不为外物所动,持静持明,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洛元秋望着她:“修行百年,难道你就没有动摇的时候吗?”
墨凐平静道:“怎么没有?去国八百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到过东南山岭,只因听见乡音就会忆起亡国那日,碧黎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景象。并非我不能忘,是我不想忘。”
洛元秋道:“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你会做什么?”
墨凐沉思良久,道:“若能回到当日,我身为大魏帝姬,应当从城墙跃下,就此殉国。”
洛元秋却道:“帝姬?你也是公主?这么巧,我也是。”
墨凐:“……”
倘若她幼时能将在地上鬼画符调皮捣蛋的时间分出来,花在经史诗词上,便会知道,那位史书中潜伏敌国数载,为报亡国之恨,最后亲手手刃了仇人的大魏帝姬,如今就在她的面前。感其事迹英勇忠烈,历朝也多有追封,民间所传的话本故事更是多不胜数。百年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咏其风骨,叹其贞烈,更留下无数诗篇佳作。
奈何洛元秋从前醉心符术,对其他的都不甚感兴趣,便错过了这位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墨凐叹了口气道:“罢了,与你多说也是无用……”
洛元秋奇道:“你方才有和我说什么吗?”
“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知所谓。”墨凐冷冷道。
洛元秋下意识低头,顺口道:“牛没有,羊却有一只,以后你大可弹给它听。”
说完,她手中镜子突然一震,从怀中飞向半空,镜上光华大盛,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镜中出来一般。
洛元秋心道不好,方才被姜思与墨凐二人一打岔,险些忘了陈文莺与白玢还在镜中界里没出来。墨凐神情冷漠地瞥了那镜子一眼,挥了挥袖子,院中风雪席卷而来,她如来时一般,消失在漫天飞雪里。
镜子转了转,涌出一阵黑雾,铛地一声落在雪地里,现出两道人影。陈文莺咳了几声道:“白玢你不识路就别乱带路,这又是哪里,怎么在下雪?……咦,元秋,怎么是你?你也进来了?”
她嗷嗷向洛元秋扑去,悲愤道:“白玢根本不认识路,我叫他向东他偏不走,一定要向北,结果害得我们差点掉进河里!”
洛元秋安慰她道:“没事没事,这不是出来了吗。”
白玢一脸无奈:“我什么时候说了向北,我分明说的是向西北走,你偏要说你常在山中打猎,最擅辨别方位,我才信了你的话,最后居然走到了河道里去……”
“谁知道那是河道,走进去的时候又没水!”
陈文莺道:“又是翻山又是越岭的,也不知道路究竟在哪里。绕了好大一圈,又回到原路,到处都阴森森的,吓死人了!后来总算是在一座山前看到点红光,正打算过去看看,谁知道就这么出来了!我们到处找你,你去哪里了?”
洛元秋嗯了一声,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幸好你们没进那座山,这山与一处法阵相通,若是去了,恐怕就难回来了。白玢,你还是将这镜子收好罢。”
又简单提了几句法阵之事,陈文莺听罢后道:“那地方听起来真有些邪门,世间当真会有这等奇地吗?”
洛元秋道:“有,更甚者也有。”
白玢捡起镜子,拂去落雪,神情复杂地道:“如此说来,我六叔正是受了那一片碎镜的蛊惑,这才走上不归路。”
他看向洛元秋问:“那究竟是什么镜子?”
洛元秋想了想答道:“那幻象大概只说了一半真话,那镜子……姑且就算是镜子吧,能将人影留在镜中,从此以后,人的喜怒哀乐,都会是这影子的养料,时日一长,它便如启智般,越发的聪慧善言,更能洞察你心中所想。”
白玢闻言脸色骤变。
陈文莺不解道:“这幻象说到底不过假的罢了,又能做什么?”
洛元秋忆起往事,笑意渐冷,道:“一旦它有了形体,能从镜中出来,它就会取而代之,你说可怕不可怕?”
陈文莺脸发白,看向白玢道:“那你叔父,岂不是已经……”
洛元秋道:“那倒没有,这只是一片碎片,又不是整面完好的镜子,还不至于如此。”
白玢脸色顿时好看了些,他收起镜子,朝洛元秋道谢,说道:“那几个丹炉也不能在留在府里了,我这就去与六婶道明此事,请人来将丹炉搬走。”
不知不觉那薄如蝉翼的日光也已经消失不见,随着寒风骤起,云色灰淡,洛元秋后知后觉的发现已经寅时都快过去了,赶忙将事情交代完,慌慌张张地向外走去。
陈文莺还在她身后问道:“元秋,不一起吃个饭再走?”
洛元秋道:“不了不了!改日吧,有人在等我呢!”
陈文莺忍不住嘀咕道:“谁啊,这么急。”说着拽了拽白玢的袖子,问:“你说说,元秋这是去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