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84)
洛元秋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景澜刚才什么也没多问。便说道:“这倒没有。”
乌梅将杯子叼回来,陈文莺接过,那只黑色的灵兽懒懒地走过来,低头嗅了嗅她的手。陈文莺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后院打起来呢。”
洛元秋摇摇头,心里一笑,想景澜所说的那句沉不住气当真是错不了。拂袖在台阶上扫出一片干净的地方,与陈文莺一并坐下。两只灵兽也跟着过来,乌梅早已熟悉了洛元秋,直接靠着她坐下了。那只黑色的却有些警惕,先是看了她一会,才慢慢走近,坐在陈文莺身边。
洛元秋看了眼那黑色的灵兽,道:“它们长的好像。”
陈文莺说:“像是像,不过细看还是不太一样的。”
洛元秋看两只灵兽虽然外形近似,但神态却各不相同。她刚要点头,突然心中一震,蓦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忽地涌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她眸光几变,眉头拧紧又舒展,如此反复,好像遇到了平生最为困惑不解之事。而越是思量,越是心惊胆颤。她低声问陈文莺:“你说这世上,会有两片一样的叶子吗?”
陈文莺顺手将杯子掷了出去,闻言答道:“哪怕是一棵树上同枝并条的两片叶子都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最多只是相似而已。”
说着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向那两只灵兽,道:“你方才还说它们长的很像,但还不是不太一样。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洛元秋目光转了一圈,全然不知自己看了些什么,胡乱点点头,勉强说道:“嗯,我前几日在这院中捡到一片……一片冰叶子,但忘记带回房了。结果今日又看到一片冰叶子,和之前那片十分相似,所以才问问你。”
陈文莺拍了拍手,转头看向她,奇道:“元秋,两片叶子哪怕再像,终究是有些许差别的。若是没有,不就是说明”
“你前几日所见的那片叶子,与今日所见的,分明就是同一片嘛!”
此言一出,陈文莺深觉有理有据,自得非常,笑盈盈看向洛元秋。却见她双目放空,漆黑眼眸里倒映着天光云影,面上一派茫然,像是在走神。
“喂喂,元秋,你想什么呢?”陈文莺忍不住伸手捅了捅她,道:“一片叶子而已,用得着这么上心么?”
洛元秋一颗心如同在碧落黄泉间往来数次,坠空之感久久不散,手指都轻轻颤抖起来。
难道真的是……
神思不属地应了几声,她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觉自己失态非常,慌忙之中,一头扎进屋里,将门紧紧闭上了。
陈文莺愣在原地,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洛元秋竟作如此反应。乌梅叼着杯子跑回来,扭头又与那黑色灵兽打成一团。陈文莺想了一会,悄悄走到后院中,看见满院草木皆已零落,被寒霜所覆,几棵老树枝头空空如也,地上尽是雪,哪里有什么叶子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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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雪晴,洛元秋不顾陈文莺再三挽留,毅然决然辞别离去。近一月未归家,小院倒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院中雪积的有些多,扫起来费了些功夫。至于屋中,四壁徒然依旧,那瘸了脚的木柜与破桌俱在,只是落了些灰尘。窗边那枝云霄花仍开的灿烂,说明自她离开以后,无人踏足屋内。
这屋布置自然不能与陈家府上相提并论,但洛元秋从前睡过冰棺住过山洞,所求不过一容身之处,有床有被就已足够,从不贪心别的,可谓是清心寡欲、淡薄无求了。但如今她坐在床边,心中却有诸多念想,所欲所求远比这一床一被多得多。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细看过每寸掌纹。正如陈文莺所说,这世上并无两片一样的叶子,自然也不会有一双掌纹近乎完全一致的手。当初在家门外,她看景澜的手时便觉得份外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但经那梦归镜所惑,反倒是误打误撞想起过往之事来。那些记忆本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虽知大概,却始终记被分明。入梦一遭转醒,便如同黑山白水的墨画被人添上了色彩,瞬时变的明晰起来。
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就连师父玄清子也赞叹过,那真是一双生来便要画咒的巧手。这手的主人,曾在寒冬折花,月下捧水,为她挽发梳头。她说自己生来有不足之症,故而手指每每触碰到洛元秋的额头时,总带着几分微凉之意。
洛元秋想起那面银镜,心愈发急切,不知是否如当初那般,自己又错过了什么。
难道景澜真会是她的师妹?倘若是,为何她不与自己相认?
洛元秋百思不得其解,绕着小桌踱了几步,心绪万千,几乎不知该做什么。她心中又喜又疑,怕是自己看错了,但又觉得不会错。当年师父说镜知死了,那是因为命牌已碎,她才这般笃定地认为师妹的确是死了。
不过世事无常,岂能轻易断定。那时候天衢曾一口断言她活不过十六,如今自己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若是师妹亦有奇遇,侥幸活了下来,或像自己这般,中途丢了记忆,也未必没有可能。
洛元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即想去将景澜寻出来,再将那双手看个明白。但她也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须得从长计议。更何况她此番上京另有要事,如若贸然行事,牵连到了景澜,那可就不大妙了。
想到这里,她掐指一算,发现离年关还有近十六日,理应足够解决此事,到时候再去寻景澜也不迟。虽然心潮难平,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十载都等过了,难道还会急于这一时吗?
她心知肚明,其实并不全是这个缘故。只是寻师妹一事已成了她多年的心病,说是执念也不为过。她曾想过,哪怕师妹死无全尸,也要寻得她最后葬身之所,曾参与谋害她的人,自然是一个都不能放过。
但千想万想,却不曾想过一种可能,师妹若是还活着,又待如何呢?
仅此一念,仿佛突然取代了之前的种种。心花怒放之余,洛元秋却生出种畏惧来,只怕这一念落空了,便是彻彻底底的失去。
翌日又是晴日,虽是无雪,风却吹的劲猛。洛元秋去太史局销了假,沿街慢步而行,途经五帝庙,见彩纸纷飞,焚香炉中烟气缭绕。临近年关,来上香求神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将门槛踏破。洛元秋随着人潮进到庙中,取了些碎银与那添灯油的道童,问:“劳驾,请问周凡周道长在么?”
道童正要回答,他身后却闪出一人来,原是一小道士,先将洛元秋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道:“姑娘瞧着有些面善,可是先前来庙里寻过周凡师叔的?”
洛元秋点点头,小道士一甩手中拂尘,道:“请姑娘和我来,周师叔前些日子刚从奉天布施归来,今日正在庙中主持斋醮。此时若去,正好能与他碰上。”
他在前头引路,洛元秋另掏了些碎银与他,小道士笑道:“姑娘先前不是给了那道童香火钱,这下就不必再给了。”
洛元秋腼腆一笑,将碎银收了。小道士将她带到一座院里,隐约听到诵经声与锣鼓声传来。几个身着道袍的道士手持法器,在坛场里有序地迈着禹步。小道士上前与一蓝袍道人说明来意,那道人说道:“周道长方歇息,就在屋里头,待我为你通传一声。”
说着进到屋中,不过多时出来道:“周道长说见,请罢。”
小道士与他还礼,道:“姑娘进去就是,我要去前院帮忙了,就先行一步。”
洛元秋忙谢过他,掀开帘子迈过门槛。屋中灯烛烁烁,正堂上神座上立着一尊神像,面目皆隐在暗中,不知是哪位大帝。香案上摆着瓜果香烛,线香燃了一半,青烟袅袅,直向天顶飘去。
洛元秋声音不由放轻了些,问道:“周道长?”
好一会才有个苍老低哑的声音响起:“来此处。”
洛元秋寻声而往,在神像后见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那老人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灯芯,道:“什么事。”说着又上前去,捻了三炷香在烛火上燃着了,恭敬地向着神龛拜了三拜,将香插在莲花状的香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