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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9)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2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普通人三个字,像鼓擂似的砸在元宝的心头。
  元宝的确伤得很重,从屁股到大腿挂满淤青,新伤盖着旧伤,血迹斑斑。
  他被扒去外衫,只剩下一条亵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两腿之间本该凸起的地方空空入也,隐约能辨出切割的伤疤。
  当年他被婆娘收留时还是个娃娃,那玩意只有毛虫大小,又细又软,像个早夭的婴孩似的垂挂在两条瘦腿之间晃悠。婆娘开的是妓院,做的是姑娘生意,只能留下他的人,留不下他腿间的玩意,便请了个大夫给他动刀,那是个三脚猫大夫,手法低劣,一刀下去,左边的囊袋没切干净,还余下一块残留,长大后像瘤子似的垂在腿根。这些年他在青楼里伺候姑娘,对付男人,干的尽是脏活,什么奇葩都见识过了,可没见过哪个人身上的伤疤比自己那处更丑陋。
  有些东西宁可烂在眼睛里,也决不该叫旁人瞧见。
  元宝的心已提到嗓子眼。
  他当了一辈子蝼蚁,身无长物,苟且维生,多少次被拳头打得半死不活,被按进泥沟粪池里教训,可没有一次如此慌张过。
  蝼蚁无心,人却有。
  天下人视他作蝼蚁,方无相却将他当做人。对他信守诺言,果真紧闭双眸,不曾偷看他一眼。
  血污清理干净后,方无相不知从哪儿拎出一条叠的整整齐齐的裤子,在手里抖开,往对方麻杆似的腿上套。
  元宝又开始挣扎:“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要。”
  方无相道:“旧是旧了些,不过洗得很干净,你先穿着。”
  “不用了。”
  “穿着吧。”
  元宝用一只手抢过自己沾满血的旧裤子,方无相试图抢回去。两人互相拉扯,不小心将衣袋扯开一条口子,里面的碎银哗啦一声滑出来,刚好滑到方无相的手心。
  银子的质感冰凉,就算不用眼睛看,用手也能摸得出。
  方无相愣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张开,眼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元宝也僵住了,冰凉的银子好像火钳一般灼着他的眼。他平生占过的小便宜不比挨过的揍更少,像是沼泽里的虫蛆,早就对浑身泥腥味无知无觉,除了这一刻。
  这一刻,他看到方无相脸上惊讶与困惑的神色,觉得自己当真不是个东西。
  他用一只手把裤子提上,艰难地站起来,迈开沉甸甸的脚往门口走。
  他并非忘了疼,只是划在心上的伤,实在比划在身上的伤还要疼出百倍。
  他不敢看方无相的脸,自顾自地踱到门口,在哗哗的雨声中,听见背后的呼唤:“元宝,你别走,我……我需要你。”
  元宝的头低垂着:“银子归你,你用不着可怜我。”
  “我不要你的银子,”方无相又说了一遍,中正的声音追着他的背影,“我独自来到瀛洲岛,人生地不熟,武林大会是怎么回事,莫邪剑又是怎么回事,我全都不知道,好容易遇上一个朋友,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听到朋友两个字,元宝的肩膀不禁一颤,脚步也跟着停下来。
  方无相接着道:“说来惭愧,我平生第一次游历江湖,心里委实没底,主持方丈要我历练,我却不知如何才算历练,若是历练得不到家,辜负了他的期许,他不准我剃度入寺,那我便真的无处可去了。”
  元宝回过头,迎上他的视线,乌黑的眸子写满恳切,实在看不出半点说谎的痕迹。
  自己若是个混蛋,这人便是个傻子。
  门外的雨实在很大,雨滴冷得像是冰针,换了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乐意独自踏进去。
  元宝并不是傻子。
  他重新回到篝火旁边中,在方无相身边坐下。
  方无相长长地吁了口气,浓眉舒展,嘴角上扬,难掩喜悦之情,仿佛自己才是被施舍的一方。
  元宝也不与他客气,摆出一副施舍者的样子,翘着鼻孔道:“我讲给你便是,你仔细听着。”
  方无相正襟危坐,点头道:“洗耳恭听。”
  元宝道:“先说莫邪剑,你应当听过雌雄双剑干将莫邪的由来吧?”
  方无相点头:“这我知道,干将莫邪本是楚国的一双匠人夫妇,为楚王潜心铸剑三年,得雌雄双剑,干将深知楚王贪婪,便将雄剑藏起,将雌剑献于朝堂。楚王恐惧干将的技艺流入别国,果真砍了他的头。数年以后,他的儿子将雄剑取出,诛杀楚王为父报仇。”
  元宝道:“不错,雄剑干将砍下仇家的头后,便坠入油锅,随着楚王的脑袋一起熔了,但被楚王强占的雌剑去向何处,却无人知晓。”
  方无相一惊:“莫非……”
  元宝道:“你想的没错,数月前,有个矿工从楚地一处古战场上挖出一把锐剑,锋芒历经千年而不锈,那人立刻把剑送到今世最负盛名的晏家铸剑庄,经庄主鉴定,果真是雌剑莫邪。”
  方无相道:“想不到千年古剑竟有重见天日的机缘。”
  元宝道:“对啊,这可是轰动武林的大事。这瀛洲岛就是晏家铸剑庄所在处,现任庄主晏月华算是半个隐士,平素鲜少与武林中人来往,但这一次,他想躲也躲不开了。根据江湖规矩,莫邪剑尚无剑主,任何人都没有独吞的资格,所以晏月华便向当今两大剑术名家——天极门掌门段启昌和东风堂堂主宋云归发出请帖。三家共议,决定在瀛洲岛上举办武林大会,通过擂台来决出名剑的主人。”
  方无相足足消化了一会儿,又问:“武林大会的缘由我明白了,不过这擂台是怎么个打法?”
  元宝答道:“说来也很简单,由三家各自遴选出门中精锐,每家派出两名充当擂主,一共守擂六日,守擂期间,擂主须得接受江湖人的挑战,不论长幼贵贱,不排资历辈分,不问正邪出身,任何人都可登台比武,规矩只有一条,便是胜者为王。到了第七日,由前六日的擂主共聚一堂,决出最终的胜负。”
  “原来如此,”方无相连连点头,“登台打擂,既能决出高低,又不至伤了和气,认者服输,公平比试,真是个好办法。”
  元宝直撇嘴:“你是真傻啊?”
  方无相一怔,道:“我讲得不对吗?”
  元宝道:“道理再对,也得有人跟你讲道理才算数,如今擂台尚未开始,瀛洲岛的青天大老爷就叫人谋害了,这擂台怎么可能顺利举办下去?”
  方无相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今夜莺歌楼一案,与武林大会有关,凶手也在窥觑莫邪剑?”
  元宝没好气道:“不然呢,无缘无故一夜三杀,杀的都是朝廷钦官,凶手图个啥,活腻歪了吗?”
  方无相道:“是啊,就算要夺剑,也未必非得杀人……”
  元宝道:“我实话告诉你吧,前些日子新皇继位,大赦天下的事,你总该知道吧?”
  方无相点了点头。皇位更替乃是天下大事,普天之下,自然无人不知不晓。新皇颁布新规,赦免旧罪,也是常有的传统。
  元宝道:“他老人家大笔一挥,勾去了五十个死囚的名字,这些人碰巧是蒙获死罪的江湖人。他们也都混迹到瀛洲岛来啦。”
  方无相道:“你是说,今夜的罪行是死囚所犯?”
  “不然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既然死罪得赦,为何还不悔改?”
  元宝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很快又松开,道:“悔改?说得容易,你当进天牢是过家家酒啊,天牢里的酷刑折磨绝不是你能想象的,人受了那样的折磨,还怎么悔改。”
  方无相面露愧色:“我的确不曾见过。”
  “况且……你知不知道莫邪剑是一把邪剑?”
  “邪剑?”
  “楚王将铸剑师杀死,将雌剑从雄剑身边抢走,带上战场,雌剑莫邪生来便沾了无辜者的血光,剑性已变得阴邪狠辣,会使人疯狂扭曲,不择手段。”
  方无相困惑道:“剑乃凡物,怎会有动摇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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