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224)
南宫忧当然不是来问候段长涯的,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一包无色无味的毒药,出自南疆巫医之手,在中原十分罕见。他本想将药混入水里,给段长涯服下,用最隐蔽、最稳妥的方式,将这人从睡梦中除去,以免除后顾之忧。但他万万想不到,段长涯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先一步从昏迷中苏醒,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
除了段长涯之外,还有一件令他后悔的事——柳红枫还活着。
他没想到竹院附近竟有帮手逗留,协助柳红枫和西岭寨众逃出火海。早知如此,昨夜就算动用天极门的武力,也要找个合适的借口,将那群碍事的家伙斩草除根。
段长涯、柳红枫——这两个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竟成了他面前最大的阻碍,使他接连错失良机,追悔莫及。
想到此处,南宫忧望向室内的目光不禁带了恨意,变得比平日更加凶狠。
段长涯似乎觉察到门边的异样,猛地起身,提声问道:“什么人?”
青年人的声音尚带着初醒的虚哑,但气势却在一瞬间迸露,使南宫忧不禁浑身一滞,被恨意填满的头脑在一瞬间冷静下来。
——不论武艺或是心智,段长涯都比他的父亲更胜一筹,眼下与他正面冲突,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万幸的是,段启昌先一步死了,而段长涯对昨夜发生的一切尚不知情。虽然计划一度被打乱,但眼下属于他的良机还有很多。
想到此处,他的心情明朗了许多,他将毒药重新收起,收在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隐蔽之处。而后他拉开门扉,和颜悦色地迎上前去。
段长涯转过头,露出诧色:“世子殿下。”
“你醒来了,太好了!”南宫忧面露喜色,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微微摇动,“你伤得很重,我还以为……你此刻感觉如何?是否还有不适?”
段长涯摇了摇头,又问:“我昏迷了多久?”
南宫忧小心翼翼地放开他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道:“不算久,一天一夜罢了。”
段长涯露出释然之色:“我还以为过了很长时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父亲他在何处?”
南宫忧闻言,垂下视线,隔了一会儿,才道:“长涯,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段长涯的表情僵在脸上。
他平素鲜少流露情绪,只是在焦虑到了极处,脸色才会有所不同,此时此刻,就连焦虑的心绪也凝住了,他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噩耗钉在原地,石头似的动弹不得。
南宫忧抬起头,凝着他的眼睛,道:“你虽然睡了不久,但这一天一夜之中,发生了很多事。”
段长涯腾地站起身,道:“我要亲眼看一看。”
他没有询问缘由,而是首先索求证据,倘若不能亲眼确认,他绝不会轻信别人的话。
段长涯便是这样一个难以哄骗的人。
但南宫忧胸有成竹,脸上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只是面带忧色,点点头道:“你随我来吧。”
天极门的正厅聚集了很多人。
段启昌平躺在正厅中央的矮桌上,用干净的白布覆盖。四周摆满了鲜花,枝叶上犹挂着露水,散发着淡淡的沁香。尸身早已清洗干净,换上崭新的华衣华袍,极尽体面。一夜过去,苍白的四肢已渐渐僵硬,白布之下透出不堪入鼻的气味,饶是花香也掩不住。
这便是犯下血衣案的真凶的面目——大费周章,却徒劳无功,死得好似一场蹩脚的笑话。
几个仆佣守在尸身旁,个个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南宫忧首先上前去,责问道:“你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棺木么?”
仆佣们露出惶恐之色,将腰背躬得更深了:“我们已经派人去寻了,不过这些天岛上闹腾得太凶,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货,我们实在是没有法子……”
南宫忧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先出去吧。”
将外人遣散后,正厅只剩下他与段长涯两人。
段长涯站在矮桌旁边,高挑的身影像一座静默的山峰,孤独地矗立着。南宫忧以为他被吓呆了,正要出言安慰,便见他抬起手臂,缓缓伸向父亲的尸身。
南宫忧也抬手,五指搭在他的腕上,做阻拦状:“长涯,你还是别看了吧。”
段长涯没有理会对方的建议,继续向前探手,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南宫忧挡不住,只能任由他将白布掀开。
来时的路上,南宫忧已将前因后果转述给他,但亲眼见证亲人的死状,对他而言又是一道难关。他盯着父亲苍白僵硬的脸庞,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南宫忧陪他一齐沉默,直到他抬起头,用比方才更加低沉的声音问道:“父亲果真是自裁而死?死时身边没有旁人?”
南宫忧点头道:“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昨夜府上无人入眠,倘若外敌入侵,必然会有人报信。况且启昌兄武艺高强,天底下有几个人能不声不响地对他下毒手。”
段长涯点了点头,将白布慢慢盖回原处,掩住逝者的身体,也留住逝者最后一丝尊严。南宫忧一直看着他,等待他宣泄情绪的时刻,可他一直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始终克制。
南宫忧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道:“长涯,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我应当把真相告诉你,你的双亲……”
“是为了救我而死。”段长涯代替南宫忧说完了余下的话。
南宫忧露出诧色:“你怎么会知道?”
段长涯道:“经历这次昏睡之后,我忆起了一些从前的事,十年前大病之前,我似乎便做过失手伤人的事。以父亲的品性,绝不会为私欲而伤人作恶。但若是为了救我,便另当别论了。”
南宫忧不禁睁大了眼睛,如果说方才他表现得虚情假意,此刻他的惊讶则全然发自真心。他不是习武之人,也不理解段氏血脉之中的恶咒究竟是为何,但他知道每个人都有逃避痛苦的本能,甚至不惜自欺欺人,也要甩开不堪的回忆。身为平南世子,他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他早就明白,比起上天入地的刀剑与拳脚,人心实在要脆弱得多。
但段长涯却与众不同,他甚至敢于亲手揭开十年前的伤疤,将淋漓的现实摆在眼前清算。一时之间,就连南宫忧也不敢分辨,他的勇气究竟是出于坚毅,还是缘于无情。
在南宫忧沉默的功夫,段长涯又问道:“舅父,血衣案真的是父亲所犯下的吗?”
*
南宫忧注意到段长涯更换了对他的称谓,心弦竟不由得绷紧。一路走来,他明明已骗过无数人,饶是老练如段启昌,也被他的谎言与伪装骗得彻底,直至丢掉性命。如今天极门上下没有一名弟子对他动过怀疑的心思,他实在没必要慌张。
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人面前,他竟止不住心中的畏惧。
段长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他微微点头,拿出早就备好的东西,郑重地递给对方,道:“这是你父亲生前留下的书函。”
段长涯接过,逐一翻开展平,略加检查,的确是父亲的笔迹不假。
其中三封是是采血行凶时订立的契书。内容虽简短,但每个字都触目惊心。
余下一封更厚一些,信封已有些残破,显然反复拆解的次数最多,信封中容纳的信函竟是写给亡妻的自白。
南宫忧道:“他心中一直记挂着你的母亲。伤心难耐时,便会独自伏案书下心中所想所思,当然,这些秘密他生前从来没有给旁人看过。事到如今,我想你应该亲眼看一看。”
字迹密密麻麻堆砌了数页,墨色深浅几度改换,显然是在不同的时间、分开几次先后写下的。段启昌被一个不能启口的秘密折磨了十年,却不得不敛去心中痛苦,摆出大度的姿态,他自以为瞒住了所有人,但仍旧没能逃过南宫忧的眼睛。
这四封信函,便是对付段长涯的致命武器。
段长涯起初读得很快,但目光转移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用上了全部意志力,才终于翻到最后一页。而后,他将信函叠好,平整地放回封内,微微抬起头,眯起眼睛,沉默地望着头顶朱木雕砌的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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