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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102)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2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段长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间露出一丝轻笑。
  这笑声就像这人的眸子和发丝一样浅淡,震颤的尾音很快消弭,甚至听不出情绪。若是换个人如此作笑,柳红枫一定反感到极致。但同样的笑容从这人的口中吐出,却仿佛蜜糖化出的水,虽淡彻却甘甜。
  柳红枫也跟着勾起了嘴角,笑道:“这若是你所谓的惩罚,那你每天惩罚我一百次吧。”
  段长涯摇头道:“恐怕不行,我舍不得。”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段长涯已打算起身,却被柳红枫抓紧了胳膊。后者又问道:“长涯,你若中意一个人,便只会对他好么?”
  段长涯挑眉道:“中意谁便对谁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你中意我么?”
  “当然。”
  “为什么?”
  段长涯微微皱眉,道:“发诸于心,何须理由。”见柳红枫神色坚决,似乎打算追问到底,才补充道,“倘若非要说个理由,你与我秉性相通,数次救我于危难,旁人或许难以信赖,但我信你。与其见你独自涉险,我更愿与你双剑合璧,以涤清这江湖世道。”
  柳红枫忽地想起了常昭的话。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与少主比肩,恐怕也只有你了。
  他问道:“你眼中的情爱竟如此寡淡么?”
  段长涯答道:“高山流水,琴瑟相和,此为人间天籁,何来寡淡之嫌。”
  柳红枫再一次凝向咫尺外的脸庞,仿佛重新认识一个陌生人一般。
  世上有多少人为情所困,痴狂忘我,为满足一己之欲,不惜扭曲心性,伤害旁人。
  他在瀛洲岛上短短两日,已见识许多这样的情,这样的人。更不用说芸芸众生,浩荡江湖。
  可眼前这人却说——情之所属,高山流水,琴瑟相和。
  多么迂腐,却又多么高洁,就连情动都是一汪澄澈的春水,无垢无暇。
  这样的人,世间哪里去找第二个。
  柳红枫凝着段长涯。
  那张脸庞如此完美,他却只觉得心痛。
  他甚至无意识地攥起了拳头,五指牢牢地扣着藤条编织的纹路,直到手心传来阵阵痛楚。
  两人离得那么近,他的心绪很难逃过对方的眼睛。段长涯露出诧色,问道:“怎么了?”
  “你就不怕我只是贪慕你的颜面?”
  “我的颜面生来便不错,若能使你贪慕,未尝不是锦上添花。”
  “我是个无名鼠辈,与你的身份有天渊之别。”
  “今日之后便不是了。”
  “我在江湖中还有许多敌人,往后都会成为你的拖累。”
  “待我们离开瀛洲岛,你便随我一同拜入天极门,往后不必再独自对付那些渣滓败类。至于柳千,你也该好好将他安顿下来,送他去学堂读书。”
  柳红枫难掩脸上惊色:“你竟想了这么远?连柳千的去向都想好了?”
  段长涯点头:“你不是想要我证明给你么?”
  柳红枫哑然,望着对方认真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与人谈过情?”
  段长涯道:“的确不曾谈过,若有我考虑不周全之处,你尽管告诉我。不必担心,我决不会让你受委屈。”
  “柳千那小鬼决不会乖乖去学堂的。”
  “我会说服他的。”
  “你的父亲和舅父也决不会同意你与男人苟合,送了段家的香火。”
  “我也会说服他们的。”
  “你以为世上的每个人都能说服吗?”
  “至少他们比你要容易说服一些。”
  两人身份悬殊,境遇亦是天差地别,分明是一段不伦之情,可落在段长涯的口中,却是如此淡然笃定,仿佛面前的一切困阻都不足挂齿似的。
  这人的心便是一柄剑,一柄举世无双的利剑。
  段长涯第三次倾身垂目,深深吻他。
  许是唇上的温度太过炙热,柳红枫的心竟像是融化了似的,自软沼之中生出无数脆弱的念头,他甚至想要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傻子,不谙世事,不明道理,连走起路来都会摔倒,摔倒了便扑进眼前的怀抱,享受这温暖的庇佑。
  他的胸口起伏,抵着段长涯的额头喘息,轻轻抓住对方的衣领:“若我还是想和你共度春宵呢?”
  段长涯迟疑了片刻,拇指顺着柳红枫的唇角抚过,途径下颚,喉结,似要往胸前敞开的衣襟处滑去。
  柳红枫甚至生出一种错觉,此时此刻,就算他想要将太阳摘下来,这人也会为他照做的。
  但他只是抓住对方的手腕,道:“玩笑罢了,这光天化日,我还是有廉耻之心的。”
  段长涯停住动作,眼神一变,眼中分明透出几分怀疑。
  “是真的,”柳红枫自辩道,终于推开对方肩膀,道,“茶也凉了,不如你带我四处走一走吧,我想看看你小时候住过的院子。”
  *
  两人迈着闲散的步子,在庭园四下巡游。
  午后的天色变化极快,阳光又倾斜了一些,天上的层云好似有了生命似的,时而粘连,时而分散,舒展又蜷缩,不断变幻出崭新的模样,每一刻都与上一刻有所不同。
  一如人间的聚散离合,反复无常。
  院落中很是安静,院墙背侧紧邻山坡,坡上有几株老树,树冠挤在一处,枝桠伸入院墙之内,彼此重叠,在青砖石上投下密密麻麻的影子,也随着天光一同变化。
  柳红枫见段长涯微微扬着头,像是在沐浴微风,目光虚虚地投向远处,脸上神情放松。因为在自家宅院,他难得地没有佩剑,身形显得更加瘦削颀长。背负长剑的时候,他仿佛是剑匣的一部分,此时此刻,离了剑匣,他才终于流露出本来的模样。
  “你很喜欢这里?”柳红枫开口问道。
  段长涯答道:“这里很安静。”
  柳红枫将目光转向他:“原来你喜欢安静。”
  段长涯怔了证,道:“大约是吧,旁人常常说我无趣。”
  柳红枫立刻道:“那是他们不懂。”
  段长涯眨了眨眼,平日里如同塑像一般标志的脸庞上,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窘迫,睫毛颤动,像是在表达羞涩似的。
  柳红枫只觉得对他的了解日益加深,他并不擅长谈论自己的喜好,一间安静的宅院便能使他满足。私欲是一切恶行的来源,然而他的私欲却少得惊人。
  他站在阳光下,白衣随着微风翻飞,整个人浅淡得近乎于透明。
  他身后的墙壁是朱红色的,墙面上爬有几道狭长的斑痕,颜色比周遭更浅一些,纹路笔直,一看便是利器所割出。柳红枫用手一指,问道:“这是你练剑时留下的吧?”
  段长涯道:“是小时候闯下的祸了。”
  “小时候?”柳红枫定睛去看,斑痕之中果真落满了灰尘,不禁啧啧叹道,“隔了这么久,痕迹仍旧如此整齐清晰,当年割得该有多深。常兄弟说你是武学奇才,果然不假。”
  段长涯不置可否,脸上也无甚波澜,并不像是听到恭维的样子,他隔了一会儿才说:“不过后来我便不在此地习剑了。”
  “为什么?”
  “母亲留下的花草在她过世后大都枯萎凋零,只剩下几颗耐寒耐燥的铁崖松,我怕在树上落下伤痕。”
  柳红枫点点头,沿着墙边走了几步,越过一座假山水,停在花池边。
  花池四周竖着矮篱墙,土壤昨日刚刚翻过一遍,积蓄的雨水均匀渗入土砾深处,与落叶的味道混杂,变作一股新鲜沁脾的潮气,都精心栽种了当季的花草。唯有靠近墙角的地方,空出了大约三尺见方的地域,没有播种任何花草,土色比周遭更深一些,显然很久没有翻过了。
  柳红枫停在那片空地面前,道:“我猜这里就是令堂曾经播种槿花的地方吧。”
  段长涯露出诧色:“你竟还记得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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