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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187)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2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你若是从这三层楼顶坠地,脑袋不幸摔开花,赌坊的人一定会以为是冤鬼索了你的命吧。”
  吕顽吓白了脸:“不是啊,我……我只是碰巧看到有人杀了船夫,才趁机去雀背坞里偷了些银子,反正人都死了,银子放着也是平白浪费,不如留给活人享用。”
  柳红枫听得光火,语气中也带了火气:“你看到有人行凶,不仅不出手救人,甚至不投案,不求援,而是只想着偷死人的银子?”
  吕顽垂下眼帘,道:“出手?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就算出手也只是平白送死。投案?瀛洲岛上的官老爷不是也叫人害死了么,我难道去找老天爷投案不成,老天爷早就不管我了,我不过是个老废物,身无分文,饿死冻死都没人管,我还能做什么?我只想找个热闹的地方,舒舒服服地挨完剩下的日子罢了。”
  柳红枫没有作答。
  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吕顽的样子——白发枯槁,酒痕沾衣,浑噩失意,穷困潦倒。在那一枚扳指被晏千帆击碎后,这人的尊严也随之一同变成了碎片,此刻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忍卒看。
  吕顽说完一番话,见对方不驳,胆子更膨胀了几分,将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倾倒出口:“你瞧不起我,还不是因为你年轻气盛,自以为力拔吆吆千钧,侠气盖世,可我在赌桌上与你交手过,看得出你是哪种人,等你年老体衰,你自然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柳红枫不禁一怔。
  他只是抬起头,望着冥冥苍天,碧蓝的天穹高渺无垠,遥不可及。十年前,尚是孩童的他趴在母亲的棺材旁痛哭落泪。时至今日,他个头长高了,肩膀也变硬了,可是与天地之间的距离相比,他这一丝一毫的成长又算得了什么呢?
  天地寿数无疆,与之相比,凡人从生到死也不过须臾一瞬,他的意气又能支撑几时。
  面对吕顽胡搅蛮缠的苛责,他的心底竟浮起几分恐惧,将满腔的愤慨与诟怨压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将吕顽的脉门放开,转而低下头,手肘撑在膝上。
  吕顽重获自由,一面揉着手腕,一面观察柳红枫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那凶手蒙了面,黑灯瞎火我也看不清,你叫我指认我也指不出,我可没骗你啊。”
  柳红枫没有质疑他的话,只是叹了一声,脸上浮起疲惫之色,道:“看来雀背坞中的七条人命,注定只能当冤鬼了。”
  这次倒是吕顽怔住了。
  许是这番话的分量太过沉重,吕顽沉默了一会儿,用蚊子似的声音道:“其实我有些眉目,但我怕妄加揣测,惹火烧身……”
  柳红枫霎地将视线转向他,却不做声,只是牢牢盯着他的眼睛。
  吕顽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挠了挠头,道:“那人的声音,身形和模样,与你们今日的同伴很是相像。”
  柳红枫心下一凛:“你说的是谁?”
  “就是和你们一起来赌,却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个。我瞧见他就觉得纳闷,这人来瀛洲岛之前,分明也在别处的赌坊露过脸,分明比晏家的小少爷会赌得多,怎地一直不出手帮忙呢。”
  柳红枫皱紧眉头,低声喃喃道:“宋云归啊宋云归,你果真还是死性不改,非要将人玩弄在鼓掌间……”
  “你说什么?”吕顽不解。
  然而,待他问出口时,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将他独自留在原地,坐在坚硬冰凉的龙脊上,拂着冷风,茫然地望向远处,神情宛若置身梦中。


第二十章 南天星
  远处的天际浮起一抹霞光。
  镶金的云层翻滚好似波浪,将天尽头推得更远,更高,也将瀛洲岛挤衬得更加狭窄,更加渺小。可便是这样一片不起眼的土地上,仍有人头攒动,暗潮汹涌。
  夜色尚未降临,躁动不安的气息便在人群中四处弥漫。
  晏千帆走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躲避着铸剑庄护剑使的四处搜寻,几经迂回辗转,才终于摸到回川畔的磨坊。
  离开之前,他将磨坊中的情形牢牢刻在脑海,再度推开门的时候,除了漏进窗棱的日光更加倾斜之外,其余都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相吻合,并无异状。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招手唤赵潜呈一同进门。
  赵潜呈初次到访,脸上隐隐浮起兴奋之色。这一路行来,他醉醺醺、病恹恹的颓态改善了许多,像是一口枯井里突然有新泉涌出似的,两眼泛起凛凛波光,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催促道:“你将宝贝藏在哪儿了?”
  晏千帆不敢怠慢,即刻答道:“你稍后片刻,我这就去找。”
  他虽叛门出逃,但仍是一身锦衣缎袍,为了找剑,非得俯身蹲在角落里,半个身子埋进草垛之中,很快便沾满了满头满身的枯杆与尘灰。
  赵潜呈站在一旁,抱臂旁观,嘴角难以遏制地向上扬起。对生于瀛洲岛的百姓而言,晏氏本是一堵高不可攀的墙壁,然而此时此刻,晏家的二当家却对他言听计从,百般客气,叫他如何不得意洋洋。
  晏千帆终于起身,将藏在最深处的冷铁攥进手心,徐徐提起,道:“你看,这便是莫邪剑。”
  赵潜呈凑到他面前,低头观看。
  数月之前,莫邪剑由东风堂堂主宋云归从南疆的石矿中掘出,继而送来铸剑庄品鉴真假。剑鞘与镡柄已经经历一番打磨,凸出的棱角处由于打磨次数偏多,漆色有些褪去,而凹陷的缝隙处则是相反的情形,因为磨石难以触及,还残留有深红色的锈迹,细密的锈斑挤作一团,好似冬日里窗上的冰霜花。
  与沐浴光华从炉中脱生的新剑不同,莫邪剑毕竟是前朝旧物,在战事中遗失,深埋入土,由时光所烙下的痕迹,凭借凡夫俗子的手很难轻易抹去,更不用说仿制出一模一样的赝品。
  内行人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此剑的真假。
  可惜赵潜呈只是个外行,毫不识货,瞧见剑身上有色褪斑生之处,当即露出鄙夷之色:“你这破铜烂铁怎地就算是名剑了,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晏千帆微微皱眉,露出不悦之色,但仍用和善的口吻答道:“你若是看鞘不明白,那么看一眼锋芒便该明白了。”
  话毕,他抖动手腕,将剑心从鞘出抽出少许。
  饶是剑鞘表面被时光侵蚀,然而,收拢在鞘中的剑心却不曾有半点折损。名剑出鞘,就连声音也非同凡响,冷铁划过内腔,仿佛划过一块光洁的鹅卵石,“哗”地一声过后,激起一片清冽明亮的水花,是剑锋上跳跃的碎光。
  习武之人都知道干将莫邪的故事,这剑出生时便失了爱侣,命途多舛,忍辱负重,就连锋芒也有着沉甸甸的分量,好似凛寒而立的战士一般,凌厉与厚重并存。
  晏千帆到底是晏家人,对名剑的喜爱仿佛刻在骨子里,目睹这般盛景,打心底里由衷赞叹,发现对面的人一直沉默不语,便主动开口道:“你瞧见了吧,这才是莫邪剑真正的风采。”
  说罢,他将持剑的双手举得更高,几乎凑到赵潜呈的眼前,盼着对方的赞同。
  赵潜呈仍是不答,反倒攒起眉毛,嘴巴抿成一条线,露出奇妙的神色,叫人猜不透所以然。晏千帆这才想起此人本来不会功夫,又怎会懂得品鉴兵刃,他沉下视线,露出几分索然之色,道:“既然你不用剑,也难怪识不出真假。刀剑是凶煞之器,往后你也不要碰的好。”
  说着,便要收剑入鞘。
  然而,他没有听到剑镡上那一声轻响,却先听到耳畔如山崩一般猛烈的嗡鸣声。
  嗡鸣是假的,是体肤的痛楚所引发的幻觉,痛楚来源于腕上,他的半条手腕像是突然麻痹了一般,骤起的剧痛冲上脑门,使他两眼发白,喉咙深处一阵反胃。
  有外敌!——他的本能如此叫嚣着,片刻的头晕目眩后,他定睛环顾,然而,门仍旧好好地关着,窗口之外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影子。
  又一次刺痛传来,沿着手背漫遍全身。这一次,饶是不愿相信,他也不得不承认,暗算他的人正来自他的眼底。
  颈侧的脉搏凸起如柱,牵带着整张脸颊都扭曲了。他睁大了扭曲的眼睛,凝向咫尺外的赵潜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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