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97)
“是。”小童搀着他缓缓下楼。
第67章 惊艳望星楼
望星楼乃京城最大的戏院,华灯初上,文人骚客公子佳人络绎不绝赶往那处。楼内灯火通明,座无虚席,包厢更是早早就订完了。
今晚,京城名伶柳榭卿要在望星楼开唱《战清原》。这戏在京中十分盛行,讲述武帝征战东周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那时北梁兵力弱小,武帝带着将士迎战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杀得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北梁将士伤亡惨重,只剩百人,被敌军围困在清原。
眼看这百人就要被如潮水般的敌军淹没,武帝跨上白马,手执长枪,奋力一掷。长枪如龙,贯穿数名敌军身体后,将敌将钉在大鼓上,一命呜呼。
将领一死,敌军便乱作一团,溃不成军,被北梁将士斩杀、擒获。此一役,武帝便有了“战神”之名。
柳榭卿一身白甲,身背彩旗,化身为长姐复仇的武帝,在锣鼓声中亮相。只见他身如玉树傲然挺立,面如冠玉,甫一亮相,便赢得满堂暴雷般的叫好。
掌声过后,丝竹管弦声中,柳榭卿亮嗓开唱。声情并茂,将武帝满腔国仇家恨和壮志未酬,展现得淋漓尽致,令人闻之落泪,感同身受。
到武帝带兵出征时,他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端的是手似流星眼似电,神似游龙腿似箭。看得满堂看客热血沸腾,恨不能提枪上马,报国于清原战场。
二楼包厢内,杜颜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柳榭卿,看到入迷时,竟在悄悄抹泪。
周锐对戏曲没兴趣,也看不明白,到这会儿还在心疼杜颜真那三两银子一张戏票。见杜颜真抹泪,皱眉道:“唱戏而已,你哭什么?”
杜颜真忙背过身去拭了泪,转过来嘴硬道:“你懂什么,这叫文人雅趣!”
“文人雅趣就是流马尿水?”周锐嘲笑他,丢了一张锦帕给他,嫌弃地道,“快擦擦,最见不得男人流泪,娘们唧唧的。”
莫远歌一双眼睛紧盯着柳榭卿,道:“听说,他教过星河。”
杜颜真擦了擦鼻涕,道:“没错。柳榭卿是欢……江星河启蒙师父,柳派传人。不过江星河最出彩的是旦角,唱武生没他师父这份造诣。”
莫远歌仰头饮了一杯酒,淡淡地道:“你看过他唱戏?”
杜颜真还沉浸在戏里,竟没听出莫远歌语气中已有三分寒意,道:“前年跟着肃王世子去袁府看过两回。”
莫远歌依稀记得,肃王世子便是那个想黄金百两买江千夜伺候一晚的家伙,脸色顿时更加难看,看杜颜真的眼神已有了三分杀气:“你跟肃王世子交好?”
杜颜真哪知他与江千夜的关系,老实回道:“不,我那段时间在他府上当护卫。我想着他吃肉,我至少能跟着喝口汤呗。”
“结果,汤没喝到,还被人打了一顿丢出来。”周锐奚落他。
“小爷那是装的!”杜颜急眼了,梗着脖子挽回颜面,“肃王世子那个混账东西,想以黄金百两睡人家,袁公公缺那点钱么?我也想给这目中无人的混蛋一点教训,便假装三两下被人打倒。”
莫远歌脸色这才和缓了些,给杜颜真斟酒:“你倒是机灵。”
“那件事后,小爷觉得跟着那色鬼,一世英名早晚毁于一旦,就辞了不干。”杜颜真眉飞色舞地饮了一杯,笑眯眯地道,“不过,江星河花旦扮相真是绝了,那身段,那动作,啧啧……”
“擦擦口水。”周锐拿锦帕蹭他嘴角,奚落他,“再好看也是男人,你馋个什么劲儿?”
“所以说周大哥你是粗人呢,美人不分性别,浊世明珠,皎皎君子,赏心悦目岂不美哉?”杜颜真白了他一眼,转头认真看戏。
听着这话,莫远歌倒不生气了,自顾自倒了一杯酒饮下,继续看戏。
台上,柳榭卿一个十分漂亮的回马枪斩落一名敌将,众人又暴起叫好声。莫远歌侧耳细听,隔壁叫好的声音十分耳熟,竟是风无忧。“他竟在此处。”莫远歌心念微动,起身开门往隔壁包厢去。
周锐见他起身,连忙一拉正在拍手的杜颜真,用眼神示意他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跟着莫远歌出了门。
莫远歌站在包厢门口,犹豫了下,伸手敲门。杜颜真急了,连忙低声阻止他:“莫大哥,这包厢里的人非富即贵,别惹麻烦!”
可惜已迟了,包厢开了门,一个小童站在门里望着莫远歌:“公子你找谁?”
包厢中人正半躺在美人椅上,惬意地支起一足,披散着发,衣袍半解,慵懒地拎着酒壶,仰着头,细长的壶嘴里流出的琼浆玉液缓缓流入口中,真是醉玉颓山,万般风情。
周锐见风无忧衣衫不整,一脸嫌弃地撇头;杜颜真却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美人椅上的人,似魂都被他勾走了。
风无忧醉眼朦胧地回头,正对上莫远歌的眼睛。一瞬间,他脸色大变,来不及咽下去的酒液呛在气管内,狼狈地捂嘴咳嗽起来。
他咳嗽着将衣衫拉好,噌一下站起来,不敢与莫远歌对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来干什么?”
“无忧兄好雅兴。”莫远歌一脚迈进包厢,站在噤若寒蝉的风无忧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拾起慌乱中被他丢在地上的酒壶,转身递给小童:“冷酒伤身,去给公子换一壶热的。”
小童拿着酒壶出去了。周锐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死也肯不往里踏一步。杜颜真侧身让小童出来,脚底抹油溜进包厢,站在莫远歌身后,时不时偷瞄一眼风无忧。
“你想干什么?别以为我怕你啊!”风无忧警惕着莫远歌。他喝了不少,玉骨扇不知丢哪去了,慌里慌张在地上搜寻。
“无忧兄可在寻这个?”莫远歌从美人椅缝隙里拾起玉骨扇递给他。风无忧见他伸手过来,竟吓得脸色煞白以手护头。
莫远歌摊开手,径直把玉骨扇递到风无忧面前。风无忧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伸手拿过玉骨扇,冷着脸正襟危坐:“我……我跟千夜是清白的,你若不信,我们再出去打过!”嘴上如此说,语气却露了怯。
“今日不谈此事。”莫远歌道。说完,他上下打量了下风无忧,后退两步,恭敬地向他施了个抱拳礼。
在风无忧惊诧的目光中,莫远歌拱手认真地道:“多谢无忧兄一直以来对星河的照拂。之前我不明就里,多有得罪,还望无忧兄大人不记小人过,接受我的歉意。”
风无忧见他如此诚恳,不像是说笑,犹疑片刻,伸手拍拍莫远歌胳膊,立即缩回手:“好说,好说。你来京城做什么?不会专门来给我道歉的吧?”
莫远歌莞尔,随即认真地道:“我来给我娘报仇。”烂柯门完了,但温素秋还活着。
风无忧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的两人,明白了昨夜那两人是谁杀的了。他神色一松,笑了,随即颓然倚在美人椅上,看着楼下柳榭卿的身影,慵懒地道:“这人世间的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楚谁对谁错?今日你灭我满门,来日我将你斩草除根……江湖恩怨,我厌烦了。”
莫远歌也坐下来看着楼下戏台上的身影,淡然道:“莫某身负血海深仇,既然身为局中人,又岂能轻易跳出去。”他转头看着风无忧,眼中几分羡慕,“倒是无忧兄这般洒脱随性,叫我好生羡慕。”
风无忧笑道:“你这是骂我呢,骂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莫远歌笑笑不说话。
“千夜……他剑法练得如何?”望着楼下的繁华,风无忧终于开口。
“他师父很尽责,星河也很用功。”莫远歌细细打量风无忧,问出心中隐藏许久的疑惑,“那夜你去见星河,是为了等那人吧?”
风无忧淡然一笑,不说话。
莫远歌起身肃穆而立:“我与舅父都没想到此事会伤害到令姐,无忧兄,抱歉。”
风无忧惨然一笑,仰头看天:“与你们何干?我与阿姐倒是要感谢你们,若非你们,阿姐永远被蒙在鼓里,岂不更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