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70)
风暖玉不肯随风无忧回云章楼,也不让风无忧留在烂柯门陪她,当晚便狠心将风无忧赶下山。风无忧没办法,又担心风暖玉的安危,只得在桐子城住下,若风暖玉有危险,好出手相救。
天阙城覆灭后,烂柯门取代天阙城,隐隐成为天下帮派之首。烂柯门下辖大大小小帮派七十二个,遍布北梁三山五岳,其中叫得上号、在江湖中小有名气的便有十二个。但就在这几日,在烂柯门没有召唤的情况下,十二帮派中的重要成员齐聚桐子城。烂柯门派了弟子前来接待,这些人却一改往日的谦卑,突然变了嘴脸,对烂柯门弟子傲慢无礼。
“滚滚滚。”客栈门口,一个身穿虎皮裘的汉子挥手驱赶一个烂柯门弟子,“老子堂堂清安帮帮主,哪处去不得?你一个小小烂柯门弟子还敢骑到老子头上拉屎,要老子向你汇报行程,去你娘的!”
那烂柯门弟子身上弟子服撕坏一块,头发蓬乱,捂着脸往外退,色厉内荏地道:“周雄,你敢打烂柯门弟子,你活腻了!你……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滚!”周雄啐了他一口,作势要打他,吓得那烂柯门弟子连滚带爬跑了。
风无忧坐在二楼窗前,把刚才的事看了个清楚,叹口气,轻摇折扇吟道:“唉……不可一世的烂柯门也有今天。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而此时,幕后的筹谋者正在妙染坊海棠阁东院竹楼上抚琴。今日大雨,密实的雨点摧残满园海棠花,疾风骤雨中,落红遍地。梁奚亭弹了一曲《广陵散》,时而悲壮愤慨,国仇家恨,闻者淋漓萧然;时而激昂慷慨,戈矛杀伐,激烈至极,如鸣珮环。激越的古琴声穿透雨阵,冷沁的风拂过竹楼,衣袂翻飞,锦帕飞扬。
一曲终了,风停了,雨却未歇。梁奚亭起身,望着漫天大雨,一道闪电撕裂晦暗的天空,紧接着就是惊心动魄的一声炸雷。风亭山多风雨,在这住了短短月余,梁奚亭已见识了两场春雷大雨。
“梁掌门,疾风冷雨,当心着凉。”宋皎月踩着竹梯缓缓上楼,抬眼便看见无方琴尾那醒目的锦帕。
“在下见过宋女侠。”梁奚亭抱拳行礼,余光瞥见那锦帕,想伸手去解却来不及了,他连忙站过去,试图用身子遮挡,红着脸低头僵在那里。
宋皎月莞尔,婷婷袅袅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走到无方琴前,修长的手指轻揽锦帕,上面的云纹是特殊的,是她熟悉的。
确认无误,宋皎月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宋……宋女侠你听我解释……”梁奚亭额头手心直冒冷汗,满脸通红,声音也窒息了,眼睛根本不敢看她。
“无需向我解释什么。”宋皎月坐下,手指轻抚琴弦,“小妹性子顽劣泼野,梁掌门不嫌她粗鲁蛮横,我心甚慰。”
“不不不!”梁奚亭涨红着脸,“晓云……她很好,是在下高攀了。”咬咬牙,下定决心看着宋皎月,“在下身负血海深仇,哪日丧命也未可知,本不该招惹她,但……但在下……”
宋皎月抬眼看他,一向伶牙俐齿的梁溪亭,竟然笨嘴拙舌,若非情深入骨,何至于此。“小妹能得梁掌门这般深爱,何其有幸。”宋皎月微微一笑,“娘那里你且放心,我会帮你们的。”
梁奚亭心中虽认定宋晓云,但事业未竟,大仇未报,哪是计划儿女私情的时候。他眼中窘迫紧张瞬间化为震惊之色,看着宋皎月,张口就忘了要说什么。
宋皎月起身,道:“我这无用之人既不能帮大姐复仇,也不能替你们分忧,只能做点力所能及之事。小妹有了托付终身之人,我也放心了。”
梁奚亭的牙尖嘴利不见了,像只呆鸟笨拙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告辞。”宋皎月见他呆头呆头,忍不住笑了,转身离去。
第47章 江湖风云变
宋青梅停棺第四十七日,停棺最后三天,长生殿连放三天长生灯,从亥时到子时。夜晚的砚湖星星点点,诵经声悠长肃穆,起追思之情。江千夜向黑衣人告了假,这三日要全身心陪莫远歌守灵。
身着丧服的孝子贤孙和妙染弟子跪在沿湖边,江千夜给莫远歌递灯,莫远歌点了灯放进湖里,两人皆沉默无话。伍智达与梁奚亭跪在二人不远处,一边放灯一边轻声说着事。
“信已托人交到皇上手里,不出所料,这两日便会有结果。”梁奚亭把长生灯放入湖中,用手推向湖心。
“清秋,再仔细捋一下还有,别有漏洞。”伍智达低声提醒。
“嗯。”梁奚亭应了声,“这一天我等了十几年,自当准备万全。倒是显叔和玉玉那里……”
伍智达道:“这事你不用担心。你显叔年纪虽大,但还舞得动枪。何况大郎也知这事了,他私底下做了些安排,我见他缜密周全,虽出人意料却巧妙,便没阻拦。”
梁奚亭回头看莫远歌,满眼惊诧,随即淡然,继续放灯:“他找了何人?”
伍智达会心一笑:“你猜。”
梁奚亭白了他一眼:“老头,别卖关子。”
“赵满仓他爹。”
梁奚亭僵在那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笑了:“温如巧思啊,皆以为二人若要藏,定会藏到实力更强的江湖帮派里。谁也不会想到与江湖没半点关系的赵员外府。”
伍智达点头:“员外府虽不是江湖帮派,但武功高强的护院家丁一样不少。只要不是大规模的袭击,抵挡一两日不成问题。”
梁奚亭还是觉得意外,摇头笑道:“看来,大外甥要收小徒弟了。”怔了征,皱眉疑惑地问道,“他如何得知显叔和玉玉身份?”
伍智达道:“当年你显叔抱着玉玉到鸿安镖局,大郎虽在病中,但以他的细致,定是记住了同行的一些人。我思来想去,能对他说实话的只有岳老三。”
梁奚亭思索片刻,道:“以我本意,是早要将显叔那些随从遣走。但如今形势紧迫,留着也好。”
“无妨。”伍智达道,“他们早已在罗衣镇安家落户,成了普通人。都有妻儿,别动他们。”
这边,妙染坊为宋青梅放长生灯,不远处的京城天牢中,五个狱吏趁着月黑风高,正在执行绞杀任务。他们今夜要杀的,正是前龙虎军左将军花允文。
花允文身着囚服,口中塞了麻布,眼睛蒙着黑布,双手被捆在背后,一指粗的麻绳绕过脖子,在他呜哇怒吼声中,五个狱吏一起用力,“嗖”一下,麻绳绕过房梁,花允文一下被吊到半空中。
只见他额头爆出青筋,面皮紫涨,双腿乱蹬,这猛将拼命挣扎之下,他手腕上和脖子上的麻绳蹦得嘎嘎作响,竟有挣断之相。
四个狱吏拼命拉住绳索,另一个连忙拾起旁边的狼牙棒狠命朝花允文腰背砸去,“噗噗噗”钉子破衣入肉的声响令人胆寒,很快花允文身上的囚服便被染上星星点点的鲜血。
他怒号,不甘,如垂死挣扎的猛兽,吓得那拿狼牙棒的狱吏不敢睁眼,闭着眼只管往他身上猛砸,一声声惊心动魄的击打,一声声垂死的闷哼,滴滴答答的血滴到地上。
很快,他终于垂下头颅不再动弹,狱吏们满头大汗不敢松懈,惊恐地看着半空中吊着的人,直到一泡热尿滴到地上,腥臭中,花允文失禁,裤裆湿了一片,狱吏们才松了绳索。
第二日一大早,虞子善惊慌失措地敲开了将军府后门,片刻之后,暖阁里便响起了花允武的伤心压抑的痛哭声。
花允武坐在榻上,腿上依旧盖着裘皮,消瘦的身躯伏在案上哭得颤抖。虞子善低头站在他面前,双手握拳,双眼通红。“说是私怨,五个狱吏都是新来的,与大爷有仇,趁着半夜大家睡着便杀了人。皇上已下令将狱吏杖杀……”虞子善哽咽道。
“贼子敢尔!”花允武“啪”摔了面前茶杯,声嘶力竭怒吼一句。他抬头,目眦欲裂,“我花家兄弟为北梁立下汗马功劳,战功赫赫,大哥落下一身旧伤,我双腿尽废,换来的竟是如此寒心的对待!不得善终!那人何其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