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46)
“啊~放开我,放开我!”他疯了一般,声嘶力竭地哭喊,撕心裂肺的哀嚎,抽噎到气息混乱,喊得肝肠寸断,嗓音被扯得嘶哑:“我要元宝~放开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武帝背着手冷声道:“把他拖下去,禁足东凌阁。”
内侍立即去拖玉玉。他哭得撕心裂肺,被人扭着胳膊往外拖,回头目眦欲裂冲武帝咆哮:“萧景明,你不得好死!我恨你!”
他瘦弱苍白的脸颊布满泪痕,双眼血红,哭得不断抽搐,恶狠狠地盯着武帝,似盯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挣脱内侍的控制,连滚带爬冲到元宝尸身前,将它软下来的身躯抱在怀里,似抱着万分珍视的亲人,哭得肝肠寸断。
“不过是一条狗,你竟敢这般忤逆不敬!”武帝气极,颤抖的手指直指玉玉,气喘吁吁对内侍道,“去,给朕拖过来!”
紧紧抱在一起的一人一狗被迫分开,在玉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元宝的尸身被拖走了,鲜血顺着尸身,长长拖了一地。
内侍将玉玉拖回上斋殿,摁跪在地。玉玉低着头不断喘息,恶狠狠地盯着武帝,目眦欲裂。
“逆子,你鬼迷心窍,大逆不道,可知罪?”武帝坐在太师椅上,愤怒中透着伤心。
“我有罪,罪不该生在帝王家!”玉玉抬头,愤怒地盯着武帝,眼中冒着怨毒的光,“你杀了元宝,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一向唯唯诺诺的人,此生第一次对人龇牙。
“混账!”武帝大怒,伸手“啪”闪了他一耳光,直接将他扇倒在地。
玉玉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晕了一刻钟才醒过神来。他脸痛得发麻,嘴角溢血,捂着脸挣扎着缓缓站起,直视武帝,恶狠狠地道:“我曾怕你,敬你,更想亲近你,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你冷酷无情,亲缘孤绝,不配有亲人!”
“放肆!”武帝又一巴掌扇到他另一边脸颊,顿时将他扇得飞了出去,倒地直接晕了过去。
“拖下去……”武帝身心俱疲,颓然倒在椅子里,吩咐内侍。
玉玉昏昏沉沉睡了许久。梦中,他还在镖局。明媚的夏季,达叔买了西瓜,用井水一镇,甜到了心坎。元宝吐着舌头卧在脚边,馋得口水滴答,最后只落得一张啃得泛白的西瓜皮。
可刹那,一切都没有了。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却护不住自己的爱犬。风吹动纱幔,发出沙沙轻响,在这万籁孤寂的大殿中尤其响亮。玉玉缓缓睁眼,空洞地望着帐顶,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流下。
元宝,你回罗衣镇了吗?看见玉带河了没?是否已在烈日下撒欢地奔跑了?别总去追野兔,记得回家吃饭……你属于小镇田野,就该在乡间欢快地奔跑嬉戏,自由如风。不该进宫,被囚樊笼。
如今元宝自由了,可自己还没有。
玉玉又冷又饿,膝盖、脸颊,没有一处不疼痛,嗓子干痛,胃里空空,缓缓坐起,发现武帝正坐在桌旁,侧身对着他。
他依旧戴着那冰冷的面罩。之前威严又可怜的人,此刻在玉玉心中真真形如恶鬼,让他厌恶憎恨至极。
“玉儿,我们父子该好好谈一谈了。”武帝低头。
“父皇想要谈什么?”玉玉虚弱地闭上眼睛,“孩儿不孝,愚笨迟钝,不是父皇心中合格的皇储,还请父皇放过我,让我回镖局。”
“你铁了心要回镖局?”武帝冷声问道,“若朕不同意呢?”
“那便请父皇赐上白绫一根。”温热的泪从眼角流出,瞬间滴落被褥。虚弱地靠在被褥上,遍体鳞伤,长期超重的负荷,彻底压垮了这个瘦弱的少年。
武帝没想到自己满心期待的皇嗣,竟是如此脆弱消沉。这样薄志弱行、胸无大志之辈,根本做不了一国之君。
要坐稳那帝王之位,就要承受诸多磨难,压力远非普通人可比。必然要忍受孤独,必然要争权夺利,必然要不断杀戮,以此稳固江山统治。这便是帝王本身的宿命。
武帝缓缓起身,疲惫当头袭来。迎回他时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
“朕还盼着将你教出来,便欢欢喜喜做个太上皇,琴剑江湖,诗酒作画,如常人那般享受余生……无奈,天不遂人愿。朕能征服四境,文能安邦,力可憾山,偏偏教不出唯一的儿子……”
万念俱灰,武帝瞬间似苍老十岁,蹒跚着缓缓走出大殿。孤独,杀戮,冷血,他注定只能在这种孤独惧怕中,迎接往后漫长的风雨岁月。
雨声泼剌,令人心情更加阴郁。走出东凌阁,挥手赶走内侍,仰头望天。暴雨“噼里啪啦”迎头浇来,瞬间将他淋透。
冰冷的雨滴击打面部,本该又冷又疼,可武帝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满心的绝望。自先皇手里接过这个破败的江山起,萧景明就不再是萧景明,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要收拾旧河山,要御敌于外,要整治朝堂,要与无数人周旋……可有谁知道,自己天生资质奇差,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满足所有人的期望,只有焚膏继晷的苦读,废寝忘食的苦练,开启天阙密卷,历经了非人的苦难,方有如今的基业。如今只想功成身退,竟是这般艰难。
“唉……天煞孤星的命。”清虚子当年的话在耳边回响。武帝直视前方,一把掀了黄金面罩。“当啷”,黄金面罩坠落冰冷的地面,溅起无数水珠。
青白似鬼的脸颊挂满雨滴,血红的双眼似毒龙吐火,透着深重的杀气:既然老天不让朕歇息,朕便将这皇位长长久久地坐下去!
背着手走进暴雨,瘦小的身躯迎着狂风暴雨,步伐矫健轻盈,不再有一丝犹豫。
武治殿,武帝披头散发,不再以面罩覆面,无视吓得瑟瑟发抖的内侍,血红的眼直视柳榭卿:“柳卿,替朕跑一趟死囹司,朕要花白露去做一件事。”
“是。”柳榭卿跪地叩首。
作者有话说:
元宝~呜呜呜
第108章 金风逢玉露
清晨,镖局门前青草顶着朝露,在日头照耀下晶莹剔透,随即被毛球轻快的马蹄一脚踏破。莫远歌下马,隐隐听见孩子们操练的声音。
朱漆大门焕然一新,“鸿安镖局”四字匾额也重新装裱过,字迹重新用金漆重新描了一遍,一扫往日破败。
“牛牛,开门~”轻扣衔环面兽上的铜环,便听见胡牛牛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啦~”大门顺滑开启,无往日难听的“吱呀”声。
“门修过了么?”莫远歌上下打量着铁门。
“嗯。”胡牛牛侧身将莫远歌迎进来,开心地道,“镖局生意蒸蒸日上,达叔说把大门重新上漆,好接更多生意。”
莫远歌递了个大包袱给他:“给孩子们带的零嘴,拿去分了。”
“嗯~”胡牛牛接过沉重的包袱,咧嘴一笑,“莫大你真好,每次出远门都给我们带好吃的。”
莫远歌拍拍他肩:“又花不了几个钱,哄孩子们开心。”他侧身进门,见倒座房门紧闭,转头问道,“达叔呢?”
“达叔和显叔走镖去了。”胡牛牛拎着包袱小跑着追他,“如今镖局生意好,镖师不够,达叔也亲自上。”
随即小声道:“我觉得我也可以单独走镖了,但达叔不肯。”
“走镖可不简单,不光是武功好就行。”莫远歌急于去见江星河,飞快地穿过忠勇堂,遥遥给正在操练的孩子们招了手,便往自己院子而去。
“哥,你去哪里?”莫如黛端着盆走下廊檐,冲莫远歌喊道。
“回屋。”莫远歌急匆匆跑了,只给她留下个背影。
甫一进院门,便见正门大开,江千夜果然回来了。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心里装着那人,到何处都牵肠挂肚。
轻推门扉,屋中敞亮。江千夜正坐窗前,对镜上妆。他已凑齐全副头面,戴着莫远歌上次送的鸾凤钗,正在点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