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62)
伍智达没好气地接过瓷瓶放入怀中,皱眉道:“我知道我老了,不用你天天提醒我。”把药放入怀中,伍智达面色稍缓,“自己当心些,没有禁军督府的身份,你就是个普通江湖人。”
陈显忠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容:“做了十几年的普通人,早习惯了。那我回去了,等丧事一毕,你早些回来。”
“嗯。”伍智达勉强对他一笑,“别再住那破渔船了,回镖局住,管好孩子们。”
梁溪亭离开伍智达小院便回了海棠阁东院,柏君正在屋内等他:“师父,有消息。”说完便从怀里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恭敬地递给梁溪亭。
梁溪亭没接,抬手端起桌上泡好的茶,揭开杯盖轻吹滚烫的茶水:“念。”
柏君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皱眉道:“师父,只有两个字:事成。落款都没有。”
梁溪亭脸上浮现笑容,抿口茶:“足够了。”
两日后,原龙虎军左将军花允文被部下揭发,曾与东周阴山王有书信来往。阴山王是梁武帝此生最痛恨之人,武帝大怒之下,将花允文下狱,命御史台一月内查清此案。
此消息一经传出,震惊朝野。花允文、花允武兄弟不仅是烂柯门的骄傲,更是跟随梁武帝南征北战多年的将军。老大花允文为龙虎军左将军,老二花允武为龙虎军右将军,立下战功无数。
北梁刀兵止息,大多数将领解甲归田。花白露也让花家兄弟低调请辞,却被武帝以“体恤老将”为名拒绝,将二人调离龙虎军,安了个不管事但又无法离京的闲差,将两头猛虎变成了栓脖看门狗。若是花允文通敌罪名坐实,不仅难逃死罪,恐还要连累烂柯门。
一大早,莫远歌与江千夜急忙从长生殿回海棠阁,连丧服都没换下便冲进了东院。
“舅父,你听说了吗?”莫远歌推开门,梁溪亭和伍智达都在,“花允文被下狱了。”
梁溪亭笑眯眯地道:“自然听说了,正要与你说此事。”让柏君招呼二人坐下。
伍智达呼出一口烟,眯起眼睛道:“你舅父忙碌这么些年,终于有点成效了。”
莫远歌和江千夜惊诧地看着梁奚亭,待他解答。“花允文自己屁股不干净,那就别怪我把黄泥往他裤裆上糊。”梁奚亭道,“皇上现在要文治,本就要收拾自恃功高的花家,我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莫远歌皱眉:“舅父,花允文真与阴山王有过书信来往?”
梁奚亭点头:“的确。那信就在我手中,虽只是往来问候之词,但阴山王是武帝逆鳞,这封信足以要了花允文的命。”他轻笑了下,“就看我什么时候想要他的命。”
江千夜急忙道:“那还等什么?赶快交到御史台啊!”
梁奚亭伸手就赏了他一个爆栗:“急躁!”
江千夜疼得捂着额头,莫远歌一把将他拉到身后,问道:“舅父是在等机会?”
梁奚亭看着莫远歌,眼里皆是赞许:“还是温如稳重。”目光落到莫远歌唇上的伤和脖子上的红痕,赞许转为疑惑,“咦?你这是怎么伤的?”
莫远歌脸一红,伸手拉了下衣领:“那个……小伤。”江千夜在他身后狠狠拧他胳膊,他才将那后半句“狗咬的”换成了“小伤”。
眼看梁奚亭疑惑更甚,手伸来要摸他脖颈。莫远歌连忙避开,结结巴巴岔开话题:“莫非舅父还有后招?”
“当然。”提到正事,梁奚亭不再注意莫远歌那些红痕,“只花允文一事,根本动摇不了烂柯门的根基,所以我要借宋大娘一事,在皇上那里添了一把火。”
“舅父要做什么?”
梁奚亭看向伍智达。伍智达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莫远歌:“自己看吧。”
江千夜一把抢过去,念道:“建议皇上下旨成立理侠司,管理北梁所有的江湖帮派,严禁帮派私斗,违者严惩。所有江湖帮派必须在理侠司登记造册,上报人数、器械,否则视为匪类。”放下信纸,江千夜一脸懵,“这跟烂柯门有什么关系?”
梁奚亭双手背后,道:“近年来,我一直借助京中力量打探皇上心意。北梁江湖与朝堂纠葛至深,他要文治,光裁撤武将无用。那些将领不在朝中为官,衣锦还乡后依旧是威震一方的豪侠,更难管束。若是成立机构管理江湖帮派,有北梁皇法约束,这些人依旧受他管束,且私斗的事会少许多。这条建议,武帝定会采纳。”
江千夜道:“那理侠司不就跟当年的天阙圣城一样吗?”
梁奚亭笑道:“是,跟天阙圣城一样,又不太一样。”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梁奚亭解释道,“天阙圣城的确统领江湖帮派,但天阙城掌握的江湖并不在皇帝手中。”
“理侠司,便是把江湖势力也统一集中于皇权。咱们这位武帝虽说是要文治,但诸位别忘了,他集权的欲望和手段是何等强硬,理侠司这事一定正中他心意。”
“成立了理侠司,当年危柱山之祸,今日宋大娘之死,或许就不会发生。”
众人一阵沉默。半晌,莫远歌道:“舅父,我支持你。”
“还有我,我也是!”江千夜跟着道。
梁奚亭甚为欣慰地看着二人,点头道:“好。此事我筹谋已久,早已托唐尚书向皇上进谏,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只是,理侠司的人若不是有一定江湖地位的人,只怕名存实亡。”莫远歌道,“毕竟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梁奚亭轻笑:“大外甥考虑周到,皇上自然也会考虑到,所以我提议理侠司成员由四大门派掌门,和鸿安镖局当家人构成。我虽如此提议,但皇上自有考量:花允文刚触了皇上霉头,花白露定不会被入选。”
“鸿安镖局……”莫远歌有些意外。
梁奚亭声音暗沉:“鸿安镖局虽没落,但先辈为北梁立下汗马功劳,在理侠司有一席之位不为过。成立理侠司是为禁止江湖帮派私斗,但如今尚未颁下旨意,拟定的成员却死于私斗,定会坚定皇上成立理侠司的决心。天子震怒之下,宋大娘的仇就好报了。”
莫远歌定定看着梁奚亭的脸,心道:只可惜当年危柱山之祸时,他年纪尚幼思量不足,若是有如今智计,危柱山何至于此。
“舅父。”莫远歌红了眼睛,走到梁奚亭身边垂手而立。
梁奚亭眼圈微红,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叹息道:“花允文一事,加上宋大娘的死,虽不至于让烂柯门覆灭,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要的,是花白露眼睁睁地看着烂柯门一点点地烂掉,却无能为力。”
伍智达“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缓缓道:“清秋,如果皇上真下令成立理侠司调查家主被害一事,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借刀杀人。”梁奚亭神秘一笑,斜看了江千夜一眼,“今日暂且不说,待皇上下旨之日自会知晓。”
江千夜被他那一笑弄得浑身不自在,生怕他又质问莫远歌嘴唇脖颈的伤,连忙躲到莫远歌身后:“远哥,梁掌门,那个……我先回屋,你们慢聊。”说完便仓皇逃了。
第42章 一剑朝天阙
今夜莫如黛守灵,莫远歌换下丧服,在昏暗的油灯下伏案疾书。罢笔,他将信纸折小,放进小拇指粗细的竹筒内塞好,绑在信鸽腿上,推开窗将信鸽放出去。
看着信鸽消失在夜色里,正要关窗,一张俊俏的脸笑眯眯地从窗外探来。江千夜大眼睛扑闪,含着一抹俏皮:“这么晚了还放鸟,给谁写信呢?”
莫远歌莞尔,伸手轻刮他鼻梁:“我不放心孩子们,叮嘱牛牛几句话。你怎么还不睡?”
江千夜一翻身,衣袂轻扬,干脆利落地坐上窗台,一足踏在窗棂,一足垂于窗前悠闲轻轻晃动:“睡不着啊,连续这么多天黑白颠倒,晚上反而精神。”守灵虽苦,总比以前逃亡的日子来得安稳,人倒是恢复了白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