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44)
宋晓云手指轻勾,从他衣襟里勾出一张绣着云纹的锦帕:“我的贴身之物,梁掌门何故窃了去?”
梁奚亭这辈子从未干过偷窃之事,这是唯一的一次。他羞红了脸,嘴硬道:“我……我捡的,你若要,便拿去。”
宋晓云缓缓坐在他身旁石凳上,将锦帕系于琴尾:“清秋,我知你怕连累我,但我不怕。君不就我,我来就君。世人皆言女子需矜持自重,我矜持了十年,等成老姑娘。我不知你大事能成否,何时能成,我怕我等不到那天。所以,我不想矜持了。”
梁奚亭见她坐在湿冷的石凳上,硬生生憋下关切的话,冷淡地看向一边:“你方才让我莫胡说八道,这句话现在转赠姑娘。”
作者有话说:
舅父弹奏《听雨》这段,参见杨青老师的《半山听雨》。
舅父弹琴这一段灵感完全来自这段音乐,鞠躬,谢谢大家!
第30章 流水知花意
宋晓云似感受不到梁奚亭的拒绝和冷淡,起身将琴收了,径直上前扶着梁奚亭胳膊,试图搀他起来。
“做什么?”梁奚亭被她方才的举动吓得不轻,满脸不信任地看着她。
宋晓云看着梁奚亭:“若不想留在这里吹冷风,我便送你回去。”
柏君被赶走了,梁奚亭身上伤口尽数裂开,没办法自己走回去。可他不想与宋晓云这样亲密。
宋晓云见他犹豫不定,不等他开口,一把抓着他胳膊径直把人扶起来架在肩上。
“你!”梁奚亭伤口被她扯痛,捂着胸口怒道,“粗鲁,蛮横,你们妙染坊女子皆是如此!”
宋晓云不跟他废话,把琴负在他背上,又递了一把雨伞给他,矮身下去将他背起。
梁奚亭又惊又怕,紧张地搂住她脖子,急赤白脸地道:“你不是打算就这么把我背回去吧?”
尽管宋晓云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背他不费力气,但梁奚亭这么一个高大的男子让女人背,若被弟子们看到,他这掌门彻底没脸了。
“撑伞。”宋晓云背着他便迈开步子往回走,“不背,难道抱你回去?你若不介意,可以。”
梁奚亭伏在她背上,一手撑伞一手搂住她脖子,红着脸紧张不已:“你当心些……”
雨淅淅沥沥,山中雾气朦胧,本应湿寒难耐,但幽冷中自有滋味,春日满山野花幽香,雨点轻拍伞面,诗情画意。
伊人如此痴情,梁奚亭渐渐把脸贴上宋晓云的乌发,心也柔软了。晓云,你抛开一切要与我在一起,可知我却怕哪天横死山野,让你也孤独终老……
不长的一段山路,梁奚亭心中念头百转,竟把接受与拒绝她的后果都想了一遍。
快到无方园,宋晓云终于将梁奚亭放下来,将他架在肩上扶着往回走,总算没让梁奚亭丢脸。
柏君远远看见,连忙过来搀扶梁奚亭:“师父,你怎么又受伤了?”
被柏君接过去,梁奚亭如释重负,惨笑了下:“你师父运交华盖,接连被女人毒打,还不能还手。”
柏君见宋晓云跟在后面一声不吭,便知他师父这伤所为何来,忍不住偷笑:“师父,要不你去烧个香吧。”
宋晓云在师徒二人身后凉悠悠地道:“你师父不需要烧香,只需少说话,即可保平安。”
柏君把梁奚亭扶回房间安置好,忙里忙外给他师父换洗熬药,宋晓云就坐在一旁看着,既不动手相帮,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梁奚亭衣衫被柏君脱了,光着膀子擦洗血迹,宋晓云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
“我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梁奚亭脸上烧得慌,拉过被褥遮盖自己的光膀子。
“军中将士操练上阵杀敌,光身子我见多了,我不介意,有什么可回避的。”宋晓云挑牲口似的,一双杏眼在梁奚亭身上扫来扫去,用眼睛丈量他身子是否健硕。
“我介意。”梁奚亭皱眉,“你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能不能矜持一点?”
“我方才说了,我是危柱山掌门夫人。”宋晓云道。
此话一出,柏君楞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伺候他师父。
梁奚亭怕她再说出什么不知羞耻的话,徒惹弟子笑话,挥手让柏君下去:“你去吧,我自己来。”
“是。”柏君识趣地退出去。
宋晓云道:“我今夜不走了。”
梁奚亭连忙把衣服套上,奚落她:“就算你要当掌门夫人,也得等我三媒六聘地娶过门吧?宋将军就这般饥渴?”
这般轻贱的话,换做往日,宋晓云定会万分恼怒,但这次她面色如常,径直起身往梁奚亭那边去:“大姐伤了你,我又让你伤口破裂,当仔细照料你。”
梁奚亭见她过来,连忙往后缩:“不用,我自己可以照料自己。”
宋晓云坐在床边,也没看他,满脸愁怨:“清秋,你是铁了心要拒绝我吗?”
梁奚亭低头穿衣,默认了。
“我明日要启程去西域大月氏,也不知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宋晓云道。
梁奚亭停了手,转头看着她,满眼震惊。
“皇上密令,急召我陪同太医令前去,”宋晓云苦笑了下,“去做什么、去多久,皆要到大月氏,太医令才会告知我。”
宋晓云常年征战西域,结仇家无数,且大月氏正战乱不休,她此去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即便能活着到大月氏,也不一定有命活着回来。
“高鸟尽,良弓藏。我已然辞去军中职务,却还是没躲过。”宋晓云伸手握住梁奚亭的手,低眉道,“清秋,你娶我,好不好?”
梁奚亭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悲哀和不舍。半晌后,就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将人拉到怀里,用力抱着。
红云“当啷”掉落在地,随即被落下的层层叠叠的衣衫盖住,无方琴静静地看着,看着两个冰冷结合,试图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热度去暖对方,徒劳却执着。
反反复复的纠缠,试探,尝试,时而春风微雨,时而暴风骤雨。你追我赶,大汗淋漓,直到到结束,双方都没得到自己满意的方式。精疲力尽,只剩对彼此满心的亏欠,空虚,和痛苦。
一时的温存,哪能将一辈子该有的滋味全都揉进去。痴人说梦,却都偏偏想为对方做到。
天色已晚,宋晓云拾起红云,转身对梁奚亭道:“本想留一宿,但我怕若陪你到明早,会忍不住违旨抗命。”
梁奚亭没有起身,盖着被褥,以肘覆面。
“清秋,我若不在了,掌门夫人的位置,便让给他人吧。”清冷的泪划过宋晓云脸颊,看了一眼那人,千般不舍。
“宋晓云,活着回来。”梁奚亭红着眼望着帐顶,哽咽着说了半句,接下来的话却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宋晓云凄然一笑,转身踏出房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莫远歌与江千夜在玉河镇逛了半日,江千夜买了许多东西,都让莫远歌提着。
“远哥,这钗子好看吗?”江千夜站在首饰摊前,拿着一支蝴蝶玉钗笑眯眯地问莫远歌。他用了女声,清脆悦耳,与那张饼脸不甚匹配。
莫远歌两手拎了许多东西,见他还想买,皱眉道:“好看是好看,但你平日用不上,买来作甚?”
卖首饰的大娘的笑道:“都说宝剑配英雄,玉钗配美人,这位官人就买了赠你娘子吧。”
江千夜捂嘴笑道:“对啊,官人你就买了赠与奴家嘛。”
莫远歌无奈摇头笑了:“钱都在你那里,你想买便买吧。”
大娘笑眯眯地道:“这位官人生得俊,对娘子又好。小娘子你好福气呀!”
江千夜哈哈笑了,高兴地付了钱,让莫远歌把钗子给他插头上:“上次在夏桑城,你说要赠我一支钗子,如今我自己买了,你帮我插上。”
莫远歌伸手接过钗子,咬唇盯着江千夜精心梳好的美人髻犯难:“这个该怎么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