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24)
这一趟回来后,伍智达变得对莫远歌格外宽容,不仅免了日常基本功,连他睡懒觉也不管了。莫远歌身上伤未痊愈,便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严苛要求自己。
清晨,日上三杆他还睡着未起,宋青梅想让莫如黛叫他起来吃早点,被伍智达拦住了:“家主让他睡吧,这一趟苦了他了。”
当年伍智达是年轻力壮的银枪王,与正值壮年的莫道秋在雪狼山力战雪狼群,面对的不过十余匹散兵游勇;而这次雪狼山,银枪王已老,遇到雪狼王带领的几十匹壮年雪狼,能平安回来全靠莫远歌。
“家主,我在想,我们对大郎是否太过严苛。”伍智达终于说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他已然超越老镖头,不论武功胆识还是智计才能。”
宋青梅叹口气道:“你看人比我准,依你吧。”
几日后,莫远歌正在房中换药,粱奚亭便风风火火冲进来:“温如,听说你受伤了,严重么?”
粱奚亭一袭蓝衫,手上依旧是那柄随身短笛。与他满身挂彩的大外甥相比,他倒是显得神采飞扬。
“都是皮外伤。”莫远歌揭开缠伤的纱布,伤口皆已结痂,“舅父帮我取一下金创药,在左边柜子里。”
梁奚亭看了一眼那些伤便不忍再看,转头去取药:“早知此行这般凶险,我真该陪你去。”
莫远歌微微一笑:“我总要独立,舅父还能护我一辈子么?”
梁奚亭把金创药瓷瓶递到莫远歌手里,认真地看着他:“未尝不可。”
莫远歌笑着摇头接下。他的两个至亲长辈,宋青梅生怕莫远歌不能担起鸿安镖局这么大的家业;梁奚亭却希望事事都挡在他身前,帮他排除千难万险。
梁奚亭一边帮他上药,一边道:“不过你走这么半个月,我也没闲着,去了趟京城把袁福芝那兔爷的情况查清了。”
第17章 风流俏倌人
莫远歌手一僵,随即泰然自若地道:“舅父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梁奚亭道:“我寻个了伺候过那兔爷的仆人。他说欢儿是建安五年袁福芝从外面带回来的,当时人只有八岁。袁福芝对他极其宠爱,收做干儿子,专门请人教唱戏。欢儿十六岁就名满京城,众多王公贵族慕名上门只求看他一场戏。袁福芝对此有求必应,但决不允许旁人染指他。肃王的世子曾出黄金百两只求让他伺候一晚,袁福芝不仅不同意,还把人打一顿丢出府门,为此差点与肃王撕破脸皮。”
“袁福芝将他看得极紧,平日将他关在院中不许出院门一步,若是他偷跑出去,袁福芝不打他,但会当着他的面将放他出院子的下人活活打死。”梁奚亭道,“这欢儿在袁府长到二十岁,从没出过府门一步,前阵子逃走后,袁福芝一怒之下将看院子的十多人全部打死。”
莫远歌不做声。
梁奚亭用手指轻轻将莫远歌腹部的药粉涂开,继续道:“袁福芝与欢儿的关系很复杂,表面上是父子,实际上既是禁脔又是师徒。那仆人说,袁福芝三天两头就去欢儿房间睡,晚上房间里经常传出一些怪声。”
莫远歌推开他手开始系衣衫:“舅父不用说得这么细,捡重点说。”
梁奚亭抬眼看着他,有些惊诧莫远歌的烦躁:“我说的便是重点。”
莫远歌低头只管穿衣。
梁奚亭将药放在桌上:“偶然一次,那仆人以为房里无人,推门进去便见袁福芝正抱着欢儿的手腕吸食他的血。”
莫远歌惊诧地看着梁奚亭。
梁奚亭抱着双臂看着他:“你知道袁福芝是练阴极功的。从仆人的话里,你猜到什么了?”
“他……他以正常人之躯练了阴极功……袁福芝担心他早死,所以……所以……”莫远歌竟结巴了。
梁奚亭拍拍他肩膀:“对。只要定期吸食他的血,让他阴虚阳衰,便可减少阴极功对身体的反噬,延长他寿命。”
梁奚亭疑惑道:“我想不通的是,袁福芝这么做很矛盾,既然他这般宠爱欢儿,又为何要教他这般阴毒要命的功夫?”
莫远歌没回他,穿好衣衫道:“舅父,烂柯门情况如何?花知微死了吗?”
梁奚亭笑道:“你倒是直接。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花知微还没死,据说用千年老参吊着命,不过也快了。你护卫队里那游侠方常进和小地痞,还记得么?”
莫远歌点头。
“他们也去京城了,我在袁福芝府邸街口见到他们。”粱奚亭道。
莫远歌眼里惊诧一闪而过,随即淡然道:“原以为他们会去找烂柯门,没想到竟转投袁福芝,果然富贵险中求。”
粱奚亭道:“方常进老谋深算,算准袁福芝不会杀他们灭口,反而会重用他们。你想,方常进若把消息卖给烂柯门,烂柯门不可能仅凭尹强几句话和模棱两可的刀伤就去触袁福芝的霉头,但若卖给袁福芝,袁福芝定会着急撇清与这事的关系,情急之下若要弃卒保帅,他们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
莫远歌皱眉:“坏了!”径直将龙凤双刀背上。
粱奚亭连忙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莫远歌道:“我走镖途中接了个活,替人送一件重要信物去毕州,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竟不等梁奚亭说话,径直出了门,一跃而起两丈远,双足轻飘飘落在屋顶瓦片上,一闪身又跃上屋后翠竹,消失在那片翠绿中。
梁奚亭还想多跟莫远歌说说这事,没想到他竟然迫不及待地走了,心中不禁疑惑:温如不是急躁之人,今日多次急躁是为哪般?
他打算去问伍智达,这半月里莫远歌遇到了何事。
梁奚亭来到倒座房门口,轻叩门扉:“达叔,是我。”
伍智达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清秋啊,进来。”
梁奚亭推门进屋,屋子里全是旱烟的味道,呛得他忍不住也跟着咳嗽起来:“咳咳……您这是熏腊肉呢?抽烟也得开下窗户啊。”他将窗户打开,屋中的烟雾争先恐后地往窗外飘散去。
伍智达边抽烟边擦拭那杆银枪:“你来找我,还是要我帮你打听袁福芝的干儿子么?”
梁奚亭笑道:“这个就不劳您大驾了,你们去万灵山这半月,我去了趟京城,已经把那兔爷的底细打探清楚了。”
伍智达忍不住笑了,摇头道:“清秋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若无莫强求。”
梁奚亭不笑了:“你什么意思?”
伍智达看着他:“你想尽千方百计要寻欢儿,你可知大郎已经捷足先登了?”
“你……你把话说清楚。”梁奚亭一头雾水,“你们不是去万灵山送货吗?难道他中途跑去寻人了?”
伍智达抽了口烟,漫漫道:“不,是那人自己送上门的。”
倒座房内,伍智达将镖队遇上江千夜的事情给梁奚亭讲了一遍。
“刚才我见他,他竟一字不吐,全盘瞒着我。”梁奚亭变了脸色,“他不会是去寻那兔爷了吧?”
伍智达道:“你们舅甥俩明明在做同一件事,却各有各的想法和打算。我老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也管不了你们。”
梁奚亭正恼莫远歌,见这老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是一个好出气筒:“达叔年轻着呢,雪狼都能打死四匹,我看再活一百年都没问题。这样吧,达叔离京多年没回去,正好回去探探亲,顺便帮我盯着袁福芝的动静。”
“你!”伍智达气得取下烟杆直咳嗽,“咳咳……梁掌门,你这是要我老命吗?”
梁奚亭拍拍伍智达肩膀,轻描淡写地道:“不至于,有劳达叔了。”说完抬腿出了屋子,不给伍智达半分商量的机会。
梁奚亭走进院子,正撞上抱着一大捆干柴艰难挪动的胡牛牛。瞬间柴散了一地,人也被撞得跌坐在地。胡牛牛刚张口要骂,眼前闪过一抹蓝色,那人犹如轻鸿般跃上屋顶消失在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