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49)
轻轻将江千夜拥入怀中,轻声低语:“但达叔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顾他的死活。大队人马去得慢,我先快马去拖住花白露。”
“那你带我一起去。”江千夜心头稍安,连忙道。
“不。”莫远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似这次抱了,便再抱不到了,“原谅远哥的自私。我与舅父都可以为复仇而死……但你不能。”说完,他便决绝地一把放开江千夜,头也不回地走了,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远哥~你回来!”江千夜声嘶力竭地冲着他背影喊道,“滚回来!”
“我恨你!”
“莫远歌,求求你,别丢下我!”
“你当真如此狠心?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
莫远歌长长的身影拖在地上,苍凉而萧瑟,渐行渐远,只给江千夜留下满怀悲凉和万念俱灰。
倒座房的火已熄灭,但屋子也烧毁了,一片焦黑,尚在冒烟。众人皆狼狈不堪,满头满脸灰,还有几个人烧伤了,正坐在地上包扎。
镖局门口,焦头烂额的胡牛牛、赵满仓、莫如黛三人正围着莫远歌说话。
“哥,那你当心些。找到达叔就快点回来。”莫如黛鼻子下熏得黢黑,可怜巴巴抓着莫远歌的衣角。
“好。”莫远歌伸手摸她头顶,莞尔一笑,“再过半月,你便回妙染坊,认真练功,切不可贪玩了。”
“我知道。”莫如黛噘着嘴低垂着头。
莫远歌从胡牛牛手中接过毛球的缰绳,翻身上马,回头对胡牛牛道:“牛牛,我和达叔若不在,你便要担起照顾孩子们的重担。”
“莫大,你放心!”胡牛牛骄傲地拍拍胸脯。
“师父,你早些回来啊!”赵满仓期期艾艾地走到莫远歌身边,仰头看着他。这个迫不得已收下的弟子,莫远歌甚少关心他,他却依旧把师父奉若神明。
“满仓,资质差无妨,勤能补拙,为师望你能多下苦工。”莫远歌柔和地看着他那烧火棍似的弟子。
“嗯,我定勤学苦练,不负师父的期望!”赵满仓连连点头。
“驾!”莫远歌不再耽搁,策马而去。毛球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奔跑。下一刻他飞驰而出,只给三人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
江千夜心急如焚,闭目调动丹田内所有真气,猛烈地往气海冲去,一次又一次,额头挣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封闭的气海穴像一道厚重的城墙,始终冲不破。
他绝不放弃,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卷土重来。直到半个时辰后,那封闭的穴道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他更加努力地冲撞穴位。在无数次冲击中,水滴石穿,紧闭的气海终于通了!
四肢猛地能动弹了,他睁眼大口喘息,手扶着桌案,抬头看着日头已上中天。此时距离莫远歌离开已有两个时辰,他骑的是毛球,一般的马追不上。
“江公子,飞鸽传书!”赵满仓跑进来,一手上抓着鸽子,一手捏着一张纸条。
江千夜接过纸条,一边展信一边问:“哪里来的?”
赵满仓满头汗,气喘吁吁道:“信哨上打着印信,应当是皇家之物。”
江千夜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展开信纸,上书:天降雷霆怒,小徒快逃命!没有落款,但江千夜太熟悉这字迹,正是柳榭卿。
江千夜眼中透着狠厉,一咬牙,拖着疲累的身躯迈出门,纵身跃上房顶,几番起落,消失在屋后茫茫竹海里。
不到半日,危柱山和妙染坊分别收到,镖局被人纵火、伍智达被花白露挟持的飞鸽传书。梁奚亭带着文恋双立即动身前往东州,宋晓云有孕在身不便前去,便让杜颜真跟着去。
妙染坊“妙趣横生”大殿里,宋皎月听完弟子的话,挥手道:“你下去吧。”弟子低眉垂首下去了。宋皎月转身,便见赵明镜站在门口。
“娘,您怎么起身了?”宋皎月连忙过去搀扶她。赵明镜已至耄耋,自宋青梅故去后便病得很重,前些日子已卧床不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但今天她却精神矍铄,苍老的眼睛不再浑浊,目光锐利,行动如风:“皎月,何事瞒着为娘?”
宋皎月不敢瞒她,道:“鸿安镖局飞鸽传书,花白露纵火镖局,挟持镖局里的人前往断魂崖,引莫远歌前去。”
“花白露,他竟还活着。”赵明镜苍老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气,随即道,“三十年前为娘曾与他一战,被他赢了半式。今日为娘精神好,正好去讨回这半式之辱!”
说完取下笔挂上的狼毫,背着手走到大门口,抬头望着刺眼的日头,眯起眼道:“多年未下山,竟不知如今江湖是何等模样了。”
宋皎月连忙道:“娘,我随您去!”
赵明镜转头看着她,满脸慈爱:“皎月,守好妙染坊,为娘去去就回。”说完纵身一跃,枯瘦的身子犹如黑鹰直冲云霄,在空中几个纵落便跃过砚湖,从瀑布那处纵跃下山。
宋皎月大惊,她知道赵明镜早已油尽灯枯,但她今日的情形看起来竟似盛年,只怕不妙,连忙追赶过去。
第110章 龙凤刀灵出
北梁东北部有一条天堑裂谷,其长数万里,将北梁与东夷隔绝开来;其深不知几千万丈,雾气沉沉,飞鸟不栖,猿猴难攀,从未有人能下到底部,不知下面何等光景。
东州便位于这天堑峡谷旁,一条蜿蜒的山脉从西横到东,名曰龙脊山。因山体形似一条蜿蜒飞天的巨龙而得名。
飞龙盘踞在天堑深渊旁,面朝鸿渊,翘首向天,千年万年镇守在北梁东面。
天阙城便位于龙背处的半山腰。山顶生得酷似龙头,龙嘴凸出伸向深渊,正是太祖皇帝与他的心腹江鸿飞悟出天阙密卷之地——断魂崖。
傍晚,山脚处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在山道上疾驰,马背上一个背着刀匣的年轻人,一人一马如一道急风,风驰电掣间,激得路边半人高的野草疯狂摇曳。
一老一小两个猎户正扛着猎物下山。小的那个见有人这时候上山,惊得停住了脚:“爹,这人不要命了么?”
老猎户也停了脚,眼中尽是疑惑:“再上去些就是天阙鬼城,我们父子都算胆大的了,多少猎户连这山脚都不敢来……他竟敢摸黑上山!”
想起天阙鬼城的厉鬼传说,小猎户吓得腿直哆嗦,连忙催促老猎户:“爹,天快下雨了,我们快走。”
轰隆一声惊天巨响,灰暗的天空扯出一道闪电,劈开重重迷雾,天阙城的模样渐渐露了出来。
沿途皆是依山叠起的残墙断垣,在雾间沉眠,烧得焦黑,野草丛生。曾经统治北梁江湖几百年的天阙圣城,终成了无主孤魂的荒冢,野狼掘尸嗥月之所。泥泞、瘴气、尸骸枯骨埋藏其中。当年死了数万人,官府长达半年的清理,终还是没能清理完。
早已没了路,莫远歌只得放缓脚程,以防瓦砾伤了马蹄。
当年上山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一路行来皆是丹楹刻桷,朱栏曲槛,犹如天宫华殿,看得少年莫远歌目不暇接,懵懵懂懂觉得自己到了仙境。
如今,仙境成了鬼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剩狂风的呜咽怒号,吹着满地残垣断壁,犹如鬼哭。
宽大的斗篷遮住头脸,莫远歌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一日就要过去了,他必须在子时前到达断魂崖。
一人一马安静地穿过废墟,终于踏上破败荒凉的石板路。毛球这才撒开蹄子飞奔起来,一人一骑黑白融合,犹如山间幽灵,朝那黑云压顶的龙头而去。
“轰隆”一声巨响,夜空撕扯出一道闪电,云雾之上,断魂崖狂风暴雨,声如江涛怒吼。深渊万丈,惨雾愁云笼罩其上。
一条长长的巨石嵌在崖上,犹如龙须般伸向深渊。巨石尖端跪着两个人,正是失踪的伍智达和陈显忠。两人的衣衫被雨淋透,冻得瑟瑟发抖。黑暗中,二人身上铁链轻响,口中不断痛苦低吟,境况不妙。
花白露目露精光,一袭黑衣拢着枯瘦的身躯,尤如一把寒刀,直插在崖坪与巨石之间。他双手背后,直面上来的山路,苍老的面容隐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