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65)
温素秋皱眉,不置可否。
“你若不信,可以去京城面圣,就说那两人藏在鸿安镖局。”风无忧笑得邪性,“交给皇上抉择,你也算立功,对不对?谁知皇上对那两人是什么态度?你又何必在不知皇上态度前,就把自己退路彻底堵死呢?”
在温素秋犹豫间,他又道:“你杀了宋青梅,那两人恨你入骨,若抵死相拼,你也棘手。倘若他成事了,即便现在有皇上护着你,来日他还不把你扒皮抽筋?”
温素秋放下棋子,皱眉思忖片刻,对风无忧抱拳:“是我莽撞了,风公子提点的是。我这就去京城求见皇上。”说完抬腿上马,拉着缰绳对风无忧道,“方才多有得罪,告辞。”
见他策马离去,风无忧倚着树干摇扇轻笑:“蠢货。”
折扇轻摇,正要转身离去,微风拂来,前方一丈远大树后细微动静顺风传来。收了折扇侧耳细听,那人呼吸细微绵长,不知躲在树后几时了。
风无忧神情一松,缓缓朝那大树干而去:“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都说做贼心虚,阁下这贼做得倒是坦然。”
一个中年男子现身树后,一身黑色劲装,头戴遮面斗笠,手中握着一根长约四尺、被黑布包着的长器械。他径直取下斗笠,眉眼间堆满漠然,眼神淡淡地滑过风无忧的脸,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带着疲倦和疏离。正是花知焕。
“姐夫。”风无忧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他,连忙走过去,“你这些日子去了何处?阿姐来信说你不见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常乐,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花知焕紧盯着风无忧,眼中是陌生和警惕,“装了这么多年与世无争的贵公子,没想到背地里竟是条吐信的毒蛇。”
“姐夫,你误会了。”风无忧急了,往花知焕面前走了两步,试图替自己辩解,“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实,我……”
“你就告诉我,知微的行踪,是不是你透露给江星河的?”花知焕往后退了两步,手中包着黑布的器械直指风无忧,“你阿姐有没有参与其中?”
“没有没有!”风无忧急赤白脸往后退了两步,“我阿姐嫁给你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对你一片痴情,你怎能疑她?”
花知焕与风暖玉成婚多年虽无所出,但夫妻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花知焕眼中犹疑之色一闪而过,手中器械缓缓放下。
风无忧正待松一口气,那黑布缠绕的器械又举起指着他,花知焕冷声道:“知微与我虽非一母所出,但亦是我幼弟。若是往常,我定不饶你。你把玉儿接回云章书院,莫对她提及我的去向,徒惹她忧心。就说我出远门,回来就去云章书院接她。”
风无忧急了,一把抓住那黑布尖端:“姐夫,你要做什么?”
花知焕用力,黑布从风无忧手中滑脱,他转身背对着风无忧:“如你所愿,烂柯门要大祸临头了。他从地狱爬回来向烂柯门讨债,你比我先做了选择,此刻也轮到我抉择了。”
“姐夫!”风无忧颤声喊道,“我……我一时脑热,怜他身世凄惨,恨花白露丧心病狂……我没想过会牵扯到你和阿姐的!”
花知焕惨然一笑,戴上遮面斗笠闪身融入密林:“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我没资格责怪你。顾好玉儿。”
看着花知焕的背影渐行渐远,从来随心所欲的风无忧,头一次对自己当初意气之举生了后悔。
江千夜还是没放心把剑谱给梁奚亭看。焦灼难耐地过了几日,终于在今夜悄悄摸到砚湖边,躲在海棠林里,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鬼鬼祟祟做什么?”那人的声音在海棠林深处响起,吓得江千夜一哆嗦。
他果然来了。江千夜站直了身子道:“是阁下鬼鬼祟祟,既然来了,便现身吧。”
一个黑影走到江千夜面前,那人依旧是从头到脚蒙着黑布:“剑谱看得如何?”
“明知故问。”江千夜脸一红,转身不看他,“那是什么文字?”
“臭小子,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黑衣人与他擦肩而过,走到湖边面朝砚湖驻足而立。
“我改主意了,既然你无学剑的诚心,天阙剑法落入你手中也是辱没先人。我来告诉你一声,我不教了。”他转身看着江千夜,手伸向他,“剑谱拿来。”
江千夜心头一凉,急道:“喂,你怎么出尔反尔?”
那人收回手,侧身对他:“就许你反复无常,不许我言而无信?”
“天阙剑法本就是我家的,你这是偷盗!物归原主天经地义!”江千夜双手握拳,急赤白脸,“你……你怎能不教了?”
“我不信天经地义,我只信拳头。”黑衣人道,“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那剑谱送你了,提醒你一句,这世上除了我,再无第二个人懂天阙剑法。”言罢,他竟转身要走。
江千夜“噗通”跪在他身后,声音发颤:“前辈留步!”
那人停了脚,转身看着他:“江公子还有何话要说?”
江千夜心中堵得慌,不甘、恼恨、屈辱齐齐涌上心头,可他知道自己必须低头,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决不能错过家传剑法。
“前辈,我错了!求前辈教我剑法!”江千夜浑身颤抖,忍住憋屈“呯呯呯”向那人磕头。
为了活下去复仇,面对袁福芝的万般侮辱都能忍,对这人下跪磕头又算什么?!只是,家传的剑法却要求着一个外人来教,屈辱!
强忍的屈辱窝在胸口,让江千夜想吐。他“呯呯”磕着头,发泄令他作呕的憋屈。
一只手握住他胳膊阻止他继续磕头,那人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人生屈辱乃淬炼,你身负血海深仇,当知忍辱负重。起来。刚才的事,一是我对你的考验,二是惩戒你之前对我不敬。”
他拉起江千夜,见他双眼通红,正欲伸手去擦拭他的泪,谁知江千夜却快如闪电一爪向他门面袭来。他没想伤人,只想把那人蒙面的黑布抓下来。
那人猛地后仰,避过了那一爪,江千夜第二爪就欺身而至。那人避无可避,一把抓住江千夜的手腕狠命往后一掰。江千夜疼得冷汗直流,顺着力道跪了下去:“疼疼疼……放手!”
那人松开他,笑道:“臭小子,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别丢人现眼了。”
江千夜握着手腕,好半天没缓过劲儿,跪在地上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不告诉你是谁,连样子都不给我看,让我怎么信你?”
“臭小子,我若对你有恶意,就不会千里迢迢来教你剑法,还要受你言语侮辱。”那人道,“你满肚花花肠子,稍用点脑子便知我的话是真是假。”
“前辈既然对我没有恶意,为何连容貌都不敢给我看?”江千夜揉着手腕试探道,“你在怕什么?”
那人用手摸了摸罩着黑布的脸:“我遭过难,声音容貌皆毁,不想给人看。”
难怪他声音听上去如此怪异。江千夜心中疑惑,缓缓站起来,上下打量他。
“你品行顽劣,阴险狠毒,非我心中天阙少主该有的样子。”那人从后腰抽出一把剑抛给他:“但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你若是纯真无邪的端人正士,我倒发愁你如何能报血海深仇。”
江千夜伸手接住剑。
“天阙剑,物归原主。”那人似乎也在上下打量他,“你能不能多吃点饭?既要学天阙剑法,起码要拿得起剑。”
江千夜思索了下自己的处境,噘嘴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子?我……算了。”用缩骨功装扮女子,自然要保持身形瘦削。
那人道:“学会了天阙剑法,缩骨功不练也罢。从今天起,你需强健体魄。”
江千夜低头不吭声。
顽劣不堪之人总算被收拾服帖,黑衣人拍他肩:“剑谱无所谓,反正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看懂,但天阙剑一定藏好。明晚晚亥时,我在此处等你,教你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