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74)
梁奚亭欣慰点头,转身一跃而起,眨眼便至屋顶,随即消失在屋后茫茫竹林。
“牛牛,梁掌门好像精进了不少。”一个孩子道。
“嗯。”胡牛牛望着房顶那消失的背影,“梁掌门,应该快到逍遥境了。”控弦不易,音律玄妙,在断魂崖底这两年,梁奚亭也是昼夜不息地在苦煅筋骨。
莫远歌去镇上药铺抓了药便快速回到镖局,正叮嘱赵满仓如何煎药,忽然听到后院一声巨响,似什么东西碎裂了。
“师父,是……是师娘的院子!”赵满仓竖起耳朵,一脸紧张。
听到“师娘”莫远歌愣了一下,随即心道:“不好!”将药递给赵满仓,匆忙往后院跑。待赶到后院,眼前一幕瞬间令他倒抽一口凉气:江千夜披头散发站在院中,双眼血红,目龇欲裂,状如恶鬼,手持天阙剑,正刺向风无明。
江千夜如今可是顶尖的逍遥境,力可撼山,风无明哪里撑得住!只见他双掌合十夹住剑尖,奋力阻止天阙剑插入自己胸膛,脸色涨红,胸膛急剧起伏,只眨眼功夫便撑不住了。
“星河,住手!”莫远歌吓得声音劈了叉,冲过去一把抓住江千夜胳膊,试图让他撤招。
江千夜被阻止,怒气更甚,浑身真气乱窜,鼓得衣衫猎猎作响,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莫远歌,左手一掌猛地朝他门面劈去。
莫远歌偏头一闪避过那一掌,眼见风无明双臂不断颤抖,剑尖已经刺破他衣襟,快如闪电一指戳向江千夜气海穴。
江千夜正疯癫得厉害,浑不知躲避,又是一拳重重砸向莫远歌脖颈。莫远歌心一横,咬牙硬生生承受他一拳。
“嘭”一声闷响,极重的一拳砸在他右肩,剧痛袭来,他脸上却波澜不惊,手指同时戳中江千夜腹部。
江千夜一愣,手中天阙剑“当啷”掉地,人也硬邦邦地立住了。
风无明这才得以解脱。他满头大汗,双掌深痕紫红,双臂颤抖得厉害,已然脱力,只剩剧烈喘息。莫远歌连忙一把扶住他,紧张又歉疚:“先生没事吧?”
风无明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面如金纸,惨然一笑:“无妨,江公子武功盖世,是我大意了……”
莫远歌见他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若方才自己晚来片刻,只怕他就命丧江千夜剑下了。雅颂先生生性高洁,向来行善事不求回报,若江千夜真伤了他,自己才是万死难赎其罪。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把江千夜抱回屋中。江千夜认不得他,在他怀里犹不闭眼,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中溢出仇恨与阴毒,似恨不得把眼前人食肉寝皮。
屋中木质小案碎成了渣,木屑满地都是,看样子正是他发疯的杰作。
莫远歌将他放在床上,径直从柜子里取出一根银色精金锁链,转身就把江千夜双手拉到头顶,用那精金锁链绑在床头。
江千夜动弹不得,任由他捆绑,胸膛急剧起伏,一双血红的眼始终恶狠狠盯着莫远歌。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莫远歌心头涌起一阵绝望,沮丧地坐在床边捂着额头,真想不管不顾抱着他一起死算了,免得活在世上活受罪。
可是念及舅父千辛万苦下那绝壁才寻到自己,还有镖局的孩子们都指望着自己……莫远歌心头一阵悲凉,苦笑:当真是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既然不能死,便还是要努力活得好一点。
莫远歌转身看着床上满面怒容的江千夜,修长的手指轻拂过那张绝美的脸,眸光温柔也哀戚:
“星河……我不能让你伤了雅颂先生。雅颂先生要给你治病,你乖一些,好吗?”
那人不说话,只是恶狠狠盯着他。
莫远歌摇头苦笑,从怀中取出锦帕,一圈圈缠在冰冷的锁链上,防止他挣扎时被锁链刮伤。
江千夜双眼终于从他脸上移到头顶锁链上,眼中的仇恨与阴毒渐渐退去,换上了些许迷茫,随即又陷入呆滞无神的状态。
片刻,风无明缓了过来,推门进来,见江千夜已被绑住,无奈道:“他醒来见我正给他行针,以为我要伤他,就……”
“先生受惊了。”莫远歌万分歉疚,连忙站起来局促地道,“我把他锁住,先生可以放心施针了。”
风无明见江千夜躺在床上,双手被捆在头顶,无神地望着帐顶,心有余悸地走过去,拿起一旁的银针,哆嗦着插到他头上。
江千夜此刻全然安静了下来,被银针一刺,也只是微微蹙眉,没有要暴起伤人的样子。风无明这才舒了口大气,放心替他扎第二针。
莫远歌心下稍安,连忙打扫满地碎木屑。
“莫镖头,药煎好便先给他喂药。”风无明轻声道,“一日三餐,餐前一刻用药,最好不要假手他人,你亲自喂他,多陪伴。”
“好。”莫远歌将碎木屑装进簸箕端出去,赵满仓便端着满满一碗药进来了。
“师父,药煎好了。”双手捧着滚烫的药碗,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此时风无明也行完了针,对赵满仓招了招手:“满仓,我们先出去,待你师父喂完药再来。”
两人默契地出去了,只剩莫远歌与江千夜独处。莫远歌端过药碗,舀了一勺耐心吹凉,递到江千夜面前,柔声哄道:“星河,喝了药你便能好起来,听话,喝了它。”
江千夜眼神木然地盯着帐顶,不说话也不张嘴,似根本没听见他说话。莫远歌只得耐心地将勺子递到他唇边,轻碰了下他嘴唇。
温热的勺子抵到唇边,江千夜木偶般的眼睛终于眨了下,木然张嘴将那勺药喝了下去。苦涩的药液咽下去,他也不知滋味,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
见他肯喝药,莫远歌心头一松,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又给他舀了一勺,吹凉了递过去:“星河,你听得见我说话,是不是?我是远哥,你认得我吗?”
江千夜眼神呆滞望着帐顶,似压根没听到莫远歌的话。
尽管他不回应,但能乖乖喝下药,莫远歌就满足了。当即耐心一勺勺喂他喝下药,不停温言细语与他说话。
一碗药喝完,莫远歌给他擦了擦嘴,正准备走,江千夜突然开口:“手疼,解开。”
莫远歌猛然转身,紧张地打量着他,欣喜不已地问道:“星河,你在跟我说话吗?”
江千夜目光落在帐顶,木木地重复道:“手疼,解开。”
那锁链缠上柔软的锦帕,根本不会磨到他,而且他丝毫没挣扎,怎么会疼?莫远歌一脸疑惑,见他眼神依旧空洞呆滞,犹疑着问道:“星河,你在跟我说话吗?”
“解开,我不跑。”江千夜望着虚无,“我愿意叫你义父,别绑着我了……”
似迎头被浇了一盆冰水,莫远歌期盼的心瞬间冰凉:他竟是在跟早已做鬼的袁福芝说话。想必自己将他双手绑住,让他忆起当年初入袁府的情形。
幼年的天阙城少主,众星捧月,高傲骄矜。被骗到断魂崖养玉时,在那群少年里数他哭得最惨,宁饿死也不肯吃那冰心丹。若非自己偷偷替他服药,以他那般刚烈的性子,只怕早已死在断魂崖。
他被袁福芝私藏,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肯向他低头,以至这么多年依旧清晰的记得。
他那谵妄之症,是否因袁福芝迫害而患?他那般高傲,要做小伏低,要忍住厌恶假装妥协,因此自己把自己逼疯也未可知。
莫远歌一阵难过,捏着江千夜下巴,逼他散乱的目光直视自己,勉强挤出个不大好看的笑容:“星河,我是远哥,不是袁福芝。我给你解开,但你要听话,不乱跑、不打人,好不好?”
江千夜一双漆黑的眸子突然有神了,如漫着水雾的深潭,不知藏着怎样的心思和算计,盯着莫远歌的眼睛,半晌才道:“好。”
他竟能和自己对话!莫远歌一阵欣喜,连忙道:“好,我马上给你解开。”说着伸手去解那锁链。
江千夜一动不动,任由他解锁链。待耳中听到清晰的一声“咔哒”开锁声,他瞬间变脸,猛地一跃而起,推开莫远歌,光着脚就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