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72)
“我好心急,急着回来告诉你,远哥没死……可我回不来,我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我一直在想,等我伤好那天,我一定第一时间飞奔来见你……”
“可舅父为我付出那么多,他那么想回危柱山……我只得强压渴望,先送他回去……对不起,远哥来晚了……”
“我一遍遍幻想着,我们见面时,你激动地扑到我怀里又哭又笑,……我就这么抱着你,任你哭闹捶打……任你咬我发泄……”
“可是星河,你怎么不会哭了呢?”
“远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絮絮叨叨,语无伦次,说着说着便哽咽了,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江千夜背部的衣衫。
“星河~你应我一声。”莫远歌双手捧着他脸颊,泪眼朦胧地凝望着他,那双眼睛也凝望着他,却没有光,无悲无喜,犹如木偶。
“没关系~”莫远歌抹了一把泪,强颜欢笑,凑上去在他额头吻了下去。这一吻,温热的唇触及他冰冷的额头,似被电流穿胸而过,那触感当真直戳心肝。积攒了多日的相思之情汹涌而出,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子,冲得他头一阵阵发晕。他知道自己激动过度或许又要晕厥,当即连忙松开他,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冷沁的空气被吸到肺里,闭上眼睛强行压下心头那股汹涌澎湃,半晌之后,头晕目眩的感觉才稍稍下去了一些。疲惫地靠在江千夜肩上,狼狈不堪地喘息着。在这夜深人静的密林里,他终于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满脸是汗,倚在江千夜肩头苦笑:“你看,远哥真没用……真没用……”
这一生,从来身不由已。年少失祜,明明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猝不及防就被推上复仇之路。小小年纪被迫学会看人眼色,学会隐忍,学会抑制,不可忤逆不孝,不可软弱后退,不可辜负期待。
半生过去,却还在磕磕绊绊,疲于奔命。想成长强大,却被人害得病痛缠身;想报仇雪恨,却被人利用,九死一生几乎丧命。想护住的人,非死即疯,一个都没护住。
“我这一生,真悲哀……若非还有一个你,我宁愿葬身断魂崖,再不回这操蛋的人世间……”悲从中来,仰头闭目,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
寒夜料峭,吹着冷风,抱着疯癫的爱人,悲伤如洪水猛兽,怎么也压制不住。莫远歌虚弱地闭上眼睛,紧紧将江千夜拥入怀中,任由毛球信步而走。天亮后,又要做回那个稳重睿智的总镖头,做回让孩子们的主心骨,不可堕怠不可懦弱。
若是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走到天荒地老,该多好。
毛球慢慢悠悠地走着,快天亮时才走到罗衣镇后山。抬眼看着渐露红晕的天边,莫远歌低头看着怀中人,满眼怜爱:“星河,跟着远哥,我们回家了。”
后半夜,江千夜便靠在他怀里睡着了,直到此时都没醒的迹象。他睡得十分安稳,即便不认得莫远歌了,但身体的记忆仍在。从两年前雪狼山那晚开始,只要进入这个温暖的怀抱,便到了世上最温暖安全的地方,可以放下全部戒备,全身心地疗伤,修补自己。
约莫是觉得莫远歌吵到了自己,他砸了砸嘴,舒适地把头往莫远歌胸口挪了下,继续睡。
见他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莫远歌嘴角忍不住上翘。还好有他暖着自己,这世道再乱,只要有他,莫远歌就还有斗志。与天斗,与地斗,与那人上人的天子斗,至死方休。
轻夹马腹,毛球似也怕蹄声吵醒江千夜,蹑手蹑脚往山下而去。
“星河,莫贪玩,跟上远哥,我们回家了。”
天蒙蒙亮,鸿安镖局的大门便开了,赵满仓带着三个孩子在大门口扫洒。四人分工合作,干劲十足,将破败的镖局门前打扫得纤尘不染。
“满仓,这下该有生意了吧?”一个孩子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仰头问他,“我们每日打扫得这般干净整洁,客人应该会上门吧?”
赵满仓绿豆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眺望着远处,思忖片刻沉声道:“难说。”随即又豁然一笑,“那又如何?就算没有生意,我们还是要认真练功。师父说了,不可堕怠。”
“嗯!”孩子认真点头,“我最听莫大的话。”
“我们也是。”孩子们立即附和。
“走,回去吃早点,然后练功!”赵满仓微微一笑,利落地转身,矫捷地往镖局内跑跳而去。孩子们欢呼雀跃,跟着他猴跳着进了门。
作者有话说:
再不与他分开了
第127章 恰似故人归
耀眼的太阳刚露出一丝光线,毛球答答踏着湿润的青石板,耀武扬威地站在镖局门口,冲着路过拉马车的驽马喷响鼻,骄傲地甩着头颅,雪白的鬃毛随风飞舞。
莫远歌抱着江千夜下了马,冲毛球使了个眼色。毛球便趾高气昂地自己从侧门回马厩去。
马车上的人掀开帘子,殷勤地冲莫远歌打招呼:“莫镖头,好久不见啊~”见他抱着一个熟睡的男子,关切地问道,“哟,这是怎么了?”
是镇上的街坊。莫远歌冲着马车微微一笑,点头应道:“程伯早。”温柔地看了一眼怀中人,羞赧一笑,“他身子不适。”
“那可不敢耽搁,莫镖头你快去寻大夫。”老者关切地道。
“嗯。”莫远歌回以感激一笑,抱着江千夜大步走向大铁门。大铁门重新补了漆,尚且透着浓重油漆味。
抬头望着打扫一新的匾额,心中感慨万千,莫远歌低声对怀中人道:“星河,我们回家了。”
尚未腾出一只手敲门,大铁门便“吱呀”从里面开了。赵满仓推开门,没料到师父正抱着“师娘”站在门口,惊得手中准备挂大门口的红绸一下掉地。
“师父!”他满脸堆笑,化身摇尾犬,殷勤地把师父迎进门,“您总算回来了!家里来客了!”
“谁来了?”莫远歌抱着江千夜踏进门,朝内院走去。
赵满仓小跑着跟上师父:“梁掌门来了,还有一位,听梁掌门叫他二师兄,应该是雅颂先生风无明。”
莫远歌一下站住:风无明终于回来了!两年前他去南海寻代替火曜石的药,一去便是杳无音讯。如今沧海已桑田,江湖巨变,自己也再不需要那药了,他才回来。
莫远歌心中苦笑:果然是个不合时宜之人。
不过他乃不输太医令的杏林圣手,说不定能医治好江千夜。念及此,莫远歌加快脚步,快步走过垂花门,一进后院便见梁奚亭和风无明站在院中,两人说着什么。
一见莫远歌以及他怀中人,两人立即停止了攀谈。梁奚亭脸色一下暗沉下来,夹杂着些许不自在;风无明却神色自若,泰然望着二人。
“舅父。”莫远歌装没看到梁奚亭脸上的尴尬,冲他微微一笑,转头对风无明颔首,“雅颂先生。”
与两年前比,风无明明显苍老了,也黑了不少,想来南海的风也不那么和煦。这两年为了寻那穿心草,他定吃了不少苦头。虽然面目苍老,但他依旧如往日般从容柔和。一双慈蔼的眼上下打量着莫远歌,莞尔一笑:“莫镖头因祸得福,我这一趟不算白跑。”
“二师兄……”梁奚亭感激他为莫远歌如此劳累奔波,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对莫远歌道,“温如你看,二师兄寻遍南海,几次差点葬身深海,终于为你寻得穿心草……这份恩德,你需牢记。”
风无明微微一笑:“掌门言重了。”关切地对莫远歌道,“莫镖头先把人送回屋里,待我为他诊脉。”
莫远歌感激地冲他点头,抱着江千夜回了屋。屋中,江千夜躺在床上睡得香甜,风无明一手捻须,一手为江千夜把脉。他闭着眼,眉头紧皱,半晌没说话。
莫远歌担心江千夜病情,望着风无明随即又紧张地盯着江千夜,满脸担忧。梁奚亭怕打扰风无明,轻轻拉了一下莫远歌衣袖,示意他跟自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