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96)
杜颜真脸色煞白,连忙叫住周锐:“别拖了!我马上叫于将军过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粒信号弹抛入空中。信号弹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如孩童玩耍的小烟花般一闪就灭。
周锐连忙将虞子善丢到地上,转头对莫远歌抱拳:“多谢大侠相助,请问大侠贵号?”
“在下鸿安镖局莫远歌,二位兄弟如何称呼?”莫远歌抱拳回礼。
周锐愕然僵住,看着莫远歌那张脸顿时无语凝噎。杜颜真发完信号拾起刀,拉了一把周锐:“自己人,于将军马上带人来,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都跟我走。”
从四更起,小巷里便灯火通明,举着火把的禁军、宫中的内卫,来来去去,好不热闹。天刚蒙蒙亮,京兆尹府常先慈弃了轿辇,气喘吁吁地从巷子口跑到案发地。
于玄奕早已让手下清场,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只等着京兆尹府的人来看现场,做记录。花允武与虞子善的尸身躺在地上,暗红的血流了一地,血腥味冲得人几欲呕吐。
常先慈文弱书生,难得去凶杀现场,因此事涉及皇上下令拘禁的将军,干系重大,他接到报案立即亲自前来。
“常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花允武在下属帮助下试图逃走。末将已命人看查了屋中地道,可以直通城外。”于玄奕对常先慈抱拳一礼,“内卫已来看过现场,去回禀皇上了。”
常先慈脸色苍白,忍不住呕了两下,好歹没吐,以帕遮嘴,不好意思地冲着于玄奕道:“让于将军见笑了。”挥手让手下人进去查看地道,又回头对于玄奕低声道,“还好人没逃脱,否则你可罪责难逃。”
于玄奕低头恭敬地道:“是,幸好下面的人及时发现。这二人不肯束手就擒,下面人不懂事,下手重了些,就成这样了。”
常先慈看了一眼地上损毁的尸体,眼中露出一丝不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花将军随皇上征战回来,满朝文臣谁都不在他眼里,如今竟也成一滩骷髅脓血,着实可叹。”
从武帝决定武治开始,北梁朝中风向就变了,除云章书院的文臣,别派背景的文臣根本得不到尊重,常被武将戏耍奚落。这些人便想方设法与云章书院沾上边,以求在朝中得到庇护。如今武帝裁撤武将,解散军队,开始文治,他们这才在武将面前扬眉吐气。
“是。当年末将为太仆寺卿,花家将军何其威风,对末将呼来喝去……”于玄奕招呼手下搀扶常先慈,自己跟在他身后进屋,“依末将愚见,人暂不挪动,等内卫来传皇上旨意,看怎么处置为好。”
“嗯。”常先慈看着床下那黑漆漆的地洞,又是一阵叹息,“当年不可一世的龙虎军左右将军,双双落得这般下场,着实令人唏嘘。”
于玄奕微微一笑,听出他的幸灾乐祸,但缄口不言。
城西一座小院内,杜颜真双手叉腰,仰头仔细查看天空,直到脖子酸痛,才揉着脖子放弃查勘:“于将军迟迟不发信号,那处又被看守得严密,我的人无法靠近。”
“你慌什么。”周锐坐在廊下磨刀,一边磨一边偷看莫远歌。莫远歌正背着那大名鼎鼎的龙凤双刀,双手抱怀闭目养神。梁奚亭去大月氏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莫远歌搅进京城这摊浑水。谁知这小冤家一头便扎进来了,周锐正在头疼如何把他弄走。
“该来的,早晚会来。”周锐起身,一语双关地道。他将刀插入刀鞘,围着莫远歌踱步,双眼紧盯着他:“莫镖头来京城做什么?”
“自然是来做我的事。”莫远歌睁眼,冷眼看着他,没有半分退缩,“我已是鸿安镖局当家人,要去哪里无需请示舅父。”
“梁掌门有令,一旦发现你在京城,需不惜一切代价把你送回镖局。”周锐走到莫远歌面前,已然准备说不动他便动手,“你有话可以等梁掌门回来跟他说,我只是听命行事。”
莫远歌一言不发,手已悄然按住刀柄。两人四目相对,满眼杀气,不大的小院顿时火药味十足。
“喂喂喂!”杜颜真连忙展开双臂站到二人中间,苦着脸哀求,“这小院可花了我不少心血,二位大侠有话好说,可千万别打起来,再把我这小院砸了~”
见二人依旧虎视眈眈看着对方,杜颜真一把抓住周锐胳膊,将他拖到角落,低声哀求:“周大哥,你年长些,便先住手吧。”努嘴一指远处的莫远歌,低声耳语,“乡下孩子,来京城见见世面。你这样凶,回头他在梁掌门面前告你一状,你两头不落好,何苦呢?”
周锐白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转头见莫远歌已背过身去不看他们了,心中思忖:若与莫远歌动手,自己并没有不伤他分毫拿下他的把握。再回头一看杜颜真,这臭小子的话也有三分道理,莫远歌好歹是鸿安镖局当家人,还被人当小孩管束,着实有些不像话。算了,倒不如跟着他,他若有危险,自己及时相救便是了。
“嗯,我自有定夺。”周锐收了刀,拍拍杜颜真肩膀,走到莫远歌背后道:“莫镖头要留在京城也成,但需同意我需跟着你。你若有闪失,我无法跟梁掌门交代。”
莫远歌转身对周锐抱拳:“多谢周大哥。”
“这就好了嘛。”杜颜真劝得二人和好,笑灼颜开,拍拍二人肩膀,“小弟有缘与二位兄长共事,甚是畅快!昨夜一举成事,小弟有个好去处,请二位兄长去松快松快!”
他倒是一点也不生分,双臂搭在二人肩头,一左一右夹着二人朝院外走去。
花允武试图潜逃,被守卫就地诛杀的事一日之间传遍京城,街头巷口谈论皆是此事。
“老爹,这几日别去菜市口了。”一个年轻人连忙拉住欲图出门的老人。
“啊?”老人眼花耳聋,佝偻着背,大声问道,“咋了?”
“菜市口在悬尸示众,我刚路过,血淋淋的可吓人了!”年轻人连忙搀着老人往屋里去,“天子的雷霆之怒啊,咱还是躲着点。”
有人害怕,便有人好奇。京城菜市口,花允武、虞子善的尸身被高高吊起,尽管有人看守,依旧有不少人往尸身上砸鸡蛋,丢菜叶,吐口水,口中骂着污言秽语,似与上悬之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只有极少的人头脑还清醒着:上悬之人,明明南征北战,保卫北梁家国安宁十年之久。
黄昏时分,趁守卫的士兵换班的功夫,一队黑衣人身背木桶冲过来,吓得民众四散而逃。换班的士兵见状急忙冲过来阻止,但为时已晚。黑衣人冲到尸身之下,并没有抢尸,而是将自己身上木桶摔到绑尸的柱子上。
“呯呯呯!”木桶爆裂,桶中液体流出,浇了尸体一身。
“住手!”十丈之外,守卫统领大声厉喝。但来不及了,一个火把甩到木桩上,“轰”火苗冲天而起,花允武和虞子善尸身顿时被火海包围。
黑衣人首领望着火海中的花允武,冲着他叩首,带着人消失在小巷里。
守卫统领气喘吁吁冲到火海前,见火海中的尸身已经无法挽救,气得“啪”把剑掷地,大骂:“他妈的!掘地三尺把刚才那帮人给我找到!”
远远的城楼上,风无忧凭栏而坐,望着菜市口的熊熊大火,一杯清酒浇于地面,口中念念有词:“花将军,私人恩怨不论,在下敬你一生为国鞠躬尽瘁,送你一程。望你往生极乐,再不被家族世仇连累。”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为将者最荣耀的死法,花家二将原本配得上,但最终死得一个比一个憋屈。风无忧感慨万分,又一杯酒倾倒地上,轻叹道:“花家四兄弟,三位做了鬼,倒也不孤单。”
他醉眼朦胧,看着菜市口那处的大火一杯接着一杯,直到火光熄灭,才缓缓起身:“唉~酒到强寻欢日路,坐来谁为温存,落花流水不堪论。”
身边小童连忙起身搀扶:“公子,我们回府吧。”
风无忧抬眼看着暮蔼中的京城,指着一处亮灯的高楼:“去望星楼,好久没见我那位红颜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