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216)
虽然那人听不见,但唤着这个称呼,心里就暖烘烘的,犹如他在身边陪着自己。
“轰!”一道闪电撕开漆黑的夜空,周锐抱着长刀,借着闪电望着登天楼上那缥缈的人影忽闪,心下稍安,低头对黑衣人道:“百姓只能在护卫队外围观看,你们分成三队,每队二十人混入人群中,分别负责登天楼左、右、前三个方位,若见趁机闹事之徒立即拿下,决不能发生踩踏。”
“是!”黑衣人低声应道。
卯时,京城在雨雾蒙蒙中逐渐清晰。登天楼前人山人海,禁军持刀而立,将人群隔绝在外。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列阵有序。禁军开道,鼓角齐鸣,礼官接引,缓缓步入登天楼前天子座下右边阵列。
萧景明将文治殿的布置及仪仗搬到这里来了。登天楼前各色仪物匪匪翼翼,旌旗招展,肃然穆之。普通百姓哪见过宫中大朝会的景象,纷纷被这场景震撼,不由自主停止交谈,伸长脖子张望着前方。
待文武百官站定,金鼓齐鸣,两列身着红色法衣的道士在紫袍道人的引领下,边走边诵经,井然有序来到登天楼前,位列天子座下左边,与文武百官并排而立。
天空灰蒙蒙,阵列前的巨镜似也蒙尘般黯淡无光,只闻道士们低沉的诵经声,汇聚在一起如暗雷滚动,整齐而低沉的诵经声震得人耳膜疼。
“娘,我害怕。”小女孩被那诵经声吓到,依偎在母亲怀里低声道,“我……我想回家。”
“当家的,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女子看着眼前既震撼又怪异的场景,也忐忑不安,提醒身边男人。
“天子当众亲申旧案,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切不可错过。”男人伸长脖子巴巴望着登天楼,寸步也不舍得离开,“你带娃先回去吧。”
文武百官与道士们都站定,只等巳时萧景明銮驾到来。
此时天光大亮,江千夜坐在楼顶容易被发现,便悄悄顺着楼下到露台,推门进入逼仄狭窄的楼梯。好在此时守卫全都在楼下,楼上没有人看守。这楼修得狭长,楼梯蜿蜒曲折,江千夜走得十分难受,最窄的地方还需弯腰侧身才能过去。
走了片刻方才走到楼半腰,江千夜从墙上镂空处看出去,只见登天楼前禁军隔绝之外,浩浩淼淼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头,连附近街道楼顶都站满了人,真是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这热闹有什么可凑的。”江千夜摇头叹息,抬眼望着蜿蜒的楼梯嗤笑,“若这登天楼真的垮塌,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顺着楼梯下到最底层,后门守卫薄弱,江千夜趁着守卫愣神的功夫,从守卫身边闪身而过,身形快如电光火石。守卫只觉眼前一花,揉了揉眼却没发现异常,便又站直了身子。甫离了登天楼,江千夜跃上屋顶望向禁宫方向,仔细搜寻莫远歌的身影。
“找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千夜一激灵,回头一看,莫远歌抱着胳膊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远哥,没事吧?”江千夜立即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紧紧拥入怀中。明明才分离一夜,却如隔了千年万年,他总算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了。
“万事俱备,只待萧景明到来。”莫远歌也抱住他,知道他在怕什么,轻拍他背微微安慰,“别怕,远哥说过,再不会丢下你……走,去登天楼,坐等好戏开演。”
说罢拉着他手在唇上轻轻一吻,柔声道:“走,远哥陪你。”
巳时,萧景明身着龙袍,头戴金冠,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由内侍簇拥着乘舆前往登天楼。百名铁甲骑士簇拥着銮舆,金鞍锦鞯,紫袍玉带,充塞街道,群臣百姓纷纷下跪迎驾。旌旗飘扬,鼓乐齐鸣,全副武装的禁军手持斧钺警戒着,让人望而生畏。
萧景明下了銮舆,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来到龙椅前。礼官大呼:“山呼”,群臣侍卫和道士齐声高呼:“万岁!”声音震彻云霄,气势之磅礴,天家之威严,令跪地百姓以额触地不敢直视。
三呼万岁后,萧景明端坐龙椅,面上金龙面具更添几分不近人情的威严。“平身。”他声线平平无喜无怒,却响若洪钟,在场诸人皆能清晰听到他的声音,足见内力雄厚磅礴。
待群臣起身,龙椅左边的道士在紫袍道人的引领下,自顾自盘腿而坐,开始低声诵经。一边是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一边是诵经的道士,朝堂与道场混搭,十分怪异。原本庄严肃穆的朝会顿时多了一丝妖异的气息。
“自朕登极以来,御外辱,安内乱,十多年不敢堕怠,方有我北梁如今太平盛世。”萧景明大声道,“近日,朝野都在议论当年一桩旧案,朕作为北梁天子,自当倾听民意。既然有人对旧案持疑,朕今日便当着京城数十万人的面,在这登天楼亲自重审天阙旧案。”
他内力深厚,不用借助外力便将声音传到各个角落,连登天楼附近的楼宇也能听得清楚。风闻征在楼上抱着热茶惬意地喝了一口,苍老浑浊的眼眸蕴着笑意:“习了天阙密卷果然不一般,只怕清虚子在世也就如此神通了。”
方天瑜跪坐在一旁烹茶,恭敬地应道:“如今莫远歌也习了天阙密卷,今日这场闹剧难以收场了。”
“为何要收场?”风闻征意满志得地笑道,“老夫就要看他收不了场!”
登天楼下,萧景明话音刚落,群臣中站出一手持朝笏的年轻臣子,正是陈文瀚:“陛下,臣有本奏。”
萧景明面具下的脸满是杀气,声音却平淡:“爱卿请讲。”
陈文瀚恭敬低头,眸光暗沉,朗声道:“当年天阙城骗百名童子闭关养玉,并非为练邪功,而是另有它用!”
此言一出,除了陈文瀚一派的朝臣面不改色,余下诸人皆低头面带戚色。虽然他们都知道今日会爆发冲突,但没想到陈文瀚竟一来就直奔主题,纷纷忧心不知今日又要发什么祸事,会不会殃及自身。
天空闷雷滚滚,一片寂静中,萧景明起身,推开前来搀扶的内侍,傲然立于巨镜前,寒声问道:“何用?”
巨镜将他本来矮小的身材拉得异常高大欣长,犹如巨人一般。面对天子威严,陈文瀚眼中丝毫没有畏惧,大声道:“天阙圣司邬文渊亲自口述,天阙城将百名童子关在断魂崖,养玉童子命曰‘玉皿’,玉皿被投喂冰心丹,待腹中生出冰潭玉成熟,便杀人取玉,其作用实为助陛下修习天阙密卷!”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不仅场中群臣,连站在外围围观的众人皆面色骤变,忍不住窃窃私语:“我就说天阙城不会傻到无缘无故去练什么邪功,以天阙城当时的地位,还需要练什么邪功去巩固地位吗?!”
“开启天阙密卷当真要冰潭玉,天阙城替皇上背了黑锅……那么大的一个门派,几万人啊,真是作孽。”
“这人也太大胆了,竟然敢揭露当今天子谋害人命,只怕他也难逃一死了。”
“不会,若他说的是真的,我就不信皇上会公然不讲理。”
“你知道什么,前阵子那么多朝臣被暗杀……”
人群开始骚动,胆小些的、怕殃及自身急于离开,便有多处发生拥挤。现场禁军立即喝止,周锐的人也立即现场秩序,总算没有发生危险,渐渐安定下来。
眼看自己难以收场,萧景明却对紫袍道人微微颔首,示意他提高诵经声,随即对陈文瀚道:“朝堂之上无戏言,爱卿既然当众指责朕修习天阙密卷用了冰潭玉,可有证据?”
陈文瀚大声道:“臣有证据。”说完转头冲人群一招手,莫远歌和江千夜便推着邬文渊缓缓走出人群,来到禁军前。
邬文渊遥遥望着那龙椅上之人,苍老的眼眸迸发仇恨的火光,大声喊道:“天阙圣司邬文渊,断魂崖底归来,问陛下安好!”
他一出声,刚安定下来的围观众人瞬间惊愕失色,又开始窃窃私语,场内诸臣也面如土色。原本打定主意两不相帮的左有为皱了眉,担忧地看着萧景明,又看看毅然决然的陈文瀚,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