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03)
“喂,起来。”风无忧抖了抖胳膊。杜颜真砸了下嘴,不仅不松手,反而狗似的把脸贴在风无忧肩膀上,拖着长长的鼻音,娇嗔地道:“嗯~再睡会儿。”
风无忧起身抖掉黏在自己胳膊上的人,一边穿衣一边道:“今日温素秋被问斩,你再不起来就误了时辰,若宋晓云要扒你皮,我可不管。”
“啊?!”杜颜真立时惊醒,一跃而起七手八脚找衣服穿,跳着脚下床穿靴子,一边穿一边往门外跑,“公子我先去了,回头来找你!”说完抱着没穿好的外袍和腰带飞一般跑了。
“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风无忧看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起身穿好衣衫,小童端着热水进来,垂手弓腰:“公子,我去准备马车。”
“嗯。”风无忧修长的手指浸泡在温水里,“去刑场。”
“可是公子,方先生说过……”小童跪地哀求,“请公子慎重。”
“无需多言。”风无忧斥责道:“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本公子何去何从,是你该过问的吗?”
“我……我不敢。”小童以头触地。
午时一到,监斩官令牌掷到地上,两个大汉将呜哇乱叫的温素秋摁在断头台上,刽子手手起刀落,“噗”一刀下去,温宿秋头颅顿时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台下众人一片惊呼,有人拍手叫好,有人骂声连天,还有人朝台上尚在抽搐的尸体吐口水、丢石头。
“杀得好!大快人心!”周锐捏紧拳头,咬牙低声说了句。他听命于梁奚亭,只要温素秋死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一旁莫远歌的情绪,他半分没体察到。
莫远歌冷厉地盯着温素秋的尸体,直到那无头之身不再抽搐,一言不发转身推开沸腾的人群,走到角落,冲着罗衣镇方向“噗通”一声跪下,凄然道:“娘,孩儿不孝,不能手刃温素秋。如今温素秋伏法,您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三跪九叩,告慰宋青梅在天之灵。
周锐半晌才发现莫远歌不见了,正在左右张望,见杜颜真急冲冲从刑场那头跑来,也在四处张望。
“唉……这浑小子。”周锐只得挤过去,一把拉住正在张望的杜颜真,“在这呢。”
杜颜真回头气喘吁吁地道:“周大哥,莫镖头呢?”
“你上哪去了?”周锐忍不住开口责备,“整天五迷三道的,人都处斩了你才来。”
“我……”杜颜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小声乞求,“我以后不会了,你别告诉将军。”
周锐白了他一眼:“这次是咱们运气好,乘了书院的东风,若靠你这浑小子,只怕得等到人自己寿终正寝。”
杜颜真尴尬一笑,转头看见远处莫远歌跪在地上叩拜。
“莫镖头在那边。”杜颜真一把拉住周锐,“他在祭拜宋女侠,莫去打扰他。”
人群渐渐散去,几个杂役捂着鼻子将温素秋尸身草草一裹,拖去乱葬岗埋了。天阴了下来,乌云滚滚,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刑场所剩不多的人也散去,只剩莫远歌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温素秋已伏法,宋女侠的仇也算报了,莫非你还有遗憾?”风无忧摇着玉骨扇缓缓走来。
“不能手刃他,自是遗憾。”莫远歌起身拍去膝盖上的灰尘,转身看着风无忧,随即抱拳,“无忧兄。”
风无忧莞尔一笑,伸手拍他肩:“我来此是提醒你,昨日温素秋在殿前将千夜身世捅出来了。”
莫远歌的脸一下失了血色,风无忧顿了一下,又给他一记重击:“还有,他将鸿安镖局、危柱山藏匿千夜的事一并告发。虽不知皇上为何没立即处置,但你若再不想办法,烂柯门、温素秋的今日,或许就是你们的明日。”
风无忧的话像是当头一棒,莫远歌脑子“嗡”了一下,瞬间空白,天旋地转。
温素秋被斩首,花白露被赐死,他以为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了,随即又来一个噩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桐子城开始,无形中像有一只神秘之手在操控一切,让莫远歌疲于奔命。
他心力交瘁,焦灼不安地握拳踱步,短短几步路,心中却已衡量万千。
江千夜身份一暴露,没时间再慢慢查真相、找证据了。如今要镖局和危柱山免于灭顶之灾,他只能铤而走险,用自己一命去博鸿安镖局、危柱山几百条命。可他尚未准备万全,若贸然前去与武帝交涉,说不定就要落得和温素秋一样的下场。
随即,他镇定下来,深邃的双眼透着不可更改的坚定:“无忧兄,在下拜托你一件事,望无忧兄成全。”
风无忧点头:“你说。”
“我马上托人向宫中递话,希望皇上能尽快见我一面。”莫远歌道,“若我进宫后没了音讯,还望无忧兄给镖局和危柱山带句话,让他们有多远逃多远,最好离开北梁,永远别回来。”
风无忧应道:“你放心。以三个时辰为限,你若没出来,镖局和危柱山立即会收到消息。”
“多谢无忧兄。”莫远歌抱拳一礼。
风无忧受之有愧,侧身避开他那一礼,惨然一笑:“这礼我可受不起,只盼将来下了阎罗地狱,能稍减我罪孽。”
莫远歌不知他此话何意,思索片刻,低声道:“还有……”
见他欲言又止,风无忧问道:“还有什么?”
“无事。”莫远歌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乌云之下,那笑透着些许苦涩。他落寞转身,朝人群相反的方向而去。
风无忧叫住了他:“莫镖头,进宫觐见皇上,需得有个由头。你若不嫌弃,在下倒有个好主意。”
第73章 只身赴险境
天色将晚,莫远歌回到小院。周锐把饭菜做好,正要张口喊他吃饭,杜颜真挥手制止周锐:“别喊他了,他心情不好。给他留点,稍后送去吧。”
周锐闻言停了手,皱眉道:“这仇也报了,他还什么好烦心的?”
杜颜真转头看着他,提醒道:“周大哥,若你是莫镖头,你愿意温素秋这样便宜的死法吗?”
见杜颜真欲言似笑非笑,周锐这才明白为何一整日不见莫远歌笑颜。他“啧”了声,道:“要管他安危,还得负责他情绪,比照顾孩子还难。梁掌门回来我得好好说道说道。”
杜颜真幸灾乐祸,坐下拿起筷子就吃:“周大哥你就是劳碌命,认了吧。”
周锐叹了口气,见莫远歌房门紧闭,实在担心他,伸手打开杜颜真夹向红烧肉的筷子,径直将一大碗肉端起往食盒里放:“别吃肉了,吃青菜去!”
“喂,你也太偏心了吧,我就只能吃青菜啊?”杜颜真眼睁睁见肉被端走,舔着筷子不满地道。
周锐又将一碗饭放进食盒,盖上盖子反唇相讥:“谁说的,那不是还有萝卜丝吗?你最近吃得太油腻,正好清清肠胃。”说完拎着食盒往莫远歌房间去。
抬手轻敲门扉,只听莫远歌低沉地道:“进来。”周锐开门,见莫远歌正在收拾包袱,连忙把食盒放在桌上,惊诧地道:“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不。”莫远歌一样样翻捡着包袱中的物事,“我要进宫一趟,一些事想拜托周大哥。”
“你进宫做什么?”周锐见他神情严肃,紧盯着他的包袱:里面有几件换洗衣衫,几个药瓶,一包火曜石,还有一个拇指大的蜡丸。
莫远歌没回他,拿起那枚蜡丸皱眉思索片刻,猛然想起这是当初拜别紫阳真人时,他老人家所赐。
当时不便当着紫阳真人的面打开,想着下山后再开,没想到后面接连发生许多事,竟忘了此事。
莫远歌轻轻捏开蜡丸,里面是一卷纸。缓缓展开纸卷,白纸上写着几行字,卷着一张北梁宝钞。
周锐心生好奇,也凑过去,念道:“贤侄,人生苦痛千千万,囊中羞涩占一半。老道天命将至,此乃毕生积蓄,望能稍减你人世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