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21)
那人吓得一抖,哆嗦着捡起地上的东西连滚带爬地跑了。
江千夜靠着石头,双臂枕在脑后,望着夜空,苦笑道:“打扰小爷吹冷风。”
天由灰变黑,彻底进入黑暗。
入夜后的戈壁滩气温下降得很快,刀子般的寒风刮过,江千夜冷得发颤,裹紧身上并不厚的衣衫缩成一团,以石头稍遮挡寒风。
近来,他勤习剑法,苦煅体魄,身体较往日强健了些,本不该惧怕寒冷,但昨夜不得已用了缩骨神通和阴极功,之前受损的肺经又有复发的迹象。
他打着颤,咬牙忍痛瑟缩,嘴角扯出苦涩的笑:江星河,你真是天下第一可笑之人。抱着那点可怜的自尊,不肯告诉他真相,却又在此暗自神伤,真是自寻烦恼!
他抱着双臂,疼痛由内而发,并不剧烈,却异常刺骨。万分疲惫,耷拉着脑袋渐渐闭上眼睛,无尽的空旷和荒凉自四面八方,缓缓升起,渐渐聚拢,要将他吞噬和淹没。
他昏昏沉沉,每当要睡过去,又被刺骨的冷惊醒,只得痛苦地熬着。
商队那边的声音渐渐止息,行了一天路,人困马乏,很快便没了任何声响,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人生本就是一场孤独的路过,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他能陪我半程,给我温存救赎,我该感激才是。”寒风中冷月下,江千夜苦笑。
“咔嚓~咔嚓”寂静的夜里,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走到江千夜藏身的石头后停了下来。
江千夜鼻头一酸,积蓄已久的委屈如泄了闸般汹涌而出。强行压下颤音,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小公子,你饿不饿?冷不冷?哥哥给你带了烤馕和被子。”不是莫远歌,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江千夜一激灵,立即转头。月下,一张生着八字胡的猥琐脸颊凑到他面前。
冲上头的热血瞬间结冰,江千夜冷了脸,偏过头不看他,漠然道:“原来是你。你来做什么?”
“小公子居然记得我,我真是……”王庆激动得手足无措,将烤馕放在江千夜怀里,激动地展开被子给他盖上,凑到他面前两眼放光,“唐达说你不肯要东西,我急坏了。你身子这么瘦弱,不吃东西怎么熬得过去。”
他不知死活地将手搭在江千夜肩上,贪婪地捏了捏:“莫远歌太狠心了,把你带到戈壁来,又扔下你不管。哥哥疼你,以后便跟着我,我虽不能给你荣华富贵,但定给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你肯么?”
在袁府时,不知听过多少浪荡子花样百出的表白,此人话一出口,江千夜便知他肚里的盘算。
低头瞥一眼肩头那只不怀好意的手,江千夜邪魅一笑,凑到王庆面前,眼神如炬:“这位哥哥,既然你心疼弟弟,那萧震宇当众羞辱我时,你为何不站出来替我说句话?”
“我……”王庆涨红了面皮,“他皇亲国戚,我一介草民如何惹得起……你怎么脱身的?”
“简单。”江千夜俊美的脸妖冶十足,“杀了他便脱身了。”
“你!”王庆吓得脸色煞白,倒退几步,“你杀了肃王世子?!”
“对啊~”夜色中,江千夜细瘦的身躯缓缓站起,犹如高高昂起头颅的毒蛇,“登徒子,你见我任人羞辱不反抗,以为我当真软弱可欺,你也配!”
“嗖!”一枚石子快如闪电袭向王庆眉心。此一式为烂柯门“穿心杀”,于逆势中硬杀对方中心士,即便开脉高手遇到也颇为棘手。
“通!”飞旋的石子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捡回一条命的王庆冷汗直流,惊诧地看着眼前人:不知何时,莫远歌竟然已经站在二人中间。
他手中握着江千夜袭向王庆的石子,深邃眼眸溢满哀伤和怜惜。
“原来,这就是你与商队的秘密……”冷月下,莫远歌红了眼睛,“星河,你瞒得远哥好苦。”
作者有话说:
小可怜,远哥给你报仇。
第87章 黑心千面郎
看到莫远歌的瞬间,心头的委屈瞬间泛滥。江千夜也红了眼,倔强地偏过头不看他,冷声道:“莫镖头意欲何为?难道在下连一点隐私都不能有了吗?”
王庆见势不妙准备开溜。莫远歌一把抓住他后颈衣领:“你说,客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庆像瘟鸡般被揪着无法脱身,苦着脸道:“莫镖头,江公子不让我说……”
莫远歌转头盯着他,深邃的眉眼布满阴霾,透着可怖的杀气,厉声怒喝:“鼠辈,敢动我的人,不说现在就杀了你!”
他目龇欲裂的模样吓得王庆肝胆俱裂,心惊胆战地挣扎,带着哭腔哀求:“我不敢了,莫镖头你放了我……”
“你的人?”江千夜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眼里尽是戏谑:“莫镖头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现在又说我是你的人,厌弃之人吗?”
“我不如此,只怕永远都不知你在客栈遭遇了什么。”莫远歌眸光暗沉,声音透着悲伤。转头盯着王庆猥琐惊惧的眼睛,喝令:“说!否则立即扭断你脖子!”
远处商队听闻这边动静,纷纷把头探出帐篷。
“大哥,救我!他要杀我!”王庆见李米探出头,像看见救星般嚎哭起来。
“我就知道,这管不住下半身的东西,早晚要出事!”李米匆匆披上衣衫,回头对唐姓汉子道,“唐贵跟我去,其他人回帐篷睡觉,无论听到什么响动都不许出来!”
王庆不叫还好,一喊叫莫远歌更怒不可遏,抓着他衣领将他高高举起,“砰”贯摔到地上,激起一阵烟尘。
烟尘中,王庆边咳边呕血,已去了半条命。烟尘散去,只见莫远歌半跪在地,锐利之势如刀,王霸之气如虹。
王庆被摁在地上,如同猛虎爪下的猎物,半分动弹不得。嘴里涌出的血沫顺着下巴流到地面,染黑了粗砂砾石,双眼充满对死亡的恐惧,气若游丝:“我~我说~”
“不许说!”江千夜脸一下失了血色,直起身子。
“昨夜~肃王世子在客栈院中~当众羞辱江公子~”保命要紧,王庆哪还顾得上江千夜的威胁,断断续续道。
“如何……如何羞辱的?”莫远歌神情阴森可怖。
“他~”王庆张开口说了一个字,只听“唰”一声,脖子出现一道极细的血线,鲜血喷涌而出。他惊恐地捂着脖子翻滚、挣扎。
莫远歌惊诧地转头,只见江千夜指缝中夹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尖凝聚着浓稠的血。他脸色煞白,面目狰狞,盯着地上翻滚的王庆,咬牙切齿:“我说了,不许告诉他!”
李米和唐贵跑过来,但已来不及了。恐惧凝结在王庆渐渐放大的瞳孔中,他挣扎两下便不动了,来不及出口的话永远没机会出口了。
两人吓得脸色煞白,唐贵一下躲到李米身后,看莫远歌二人的眼神就像看恶鬼。李米比他稍镇定些,哆嗦着蹲下来试探王庆鼻息,随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为瞒当夜的事,江千夜竟然直接杀人灭口。莫远歌看着他,满眼哀伤,痛心疾首地问道:“他……究竟如何羞辱你?”
“一定要死死相逼吗?”手中匕首“当啷”掉地,江千夜闭了眼颓然仰头,呼啸的冷风刮过面庞,癫狂冷笑,“你们都逼我,不让我活……”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轻微摇晃,似随时都要倒下。
莫远歌上前一把扶住他。手刚触及他冰冷的衣衫,江千夜发了疯般用力推开他,跌坐在地,细长的手指指着莫远歌,随即转向肝胆俱裂的李米和唐贵,又颤抖着转向地上断气的王庆,癫狂大笑:“萧震宇,你起来啊,哈哈哈哈~”
他又癫狂失智了!
莫远歌透过他瘦弱苍白的脸,似能看见那些年面对袁福芝的惊恐不安,应对登徒浪子时的张皇失措……
心酸蔓延了莫远歌的眼睛,出指如风在江千夜脖颈一点,伸手接住那人软下去的身躯。将那人抱在怀中,莫远歌再控制不住,昏天黑地中,坚强如铁的汉子终于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