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80)
两人在小堂屋内用饭,胡牛牛将饭菜端上桌,结结巴巴不看二人就要走:“那个~我去看看灶上鸡汤炖好没……”
江千夜伸手拦住他去路,笑眯眯地看着那张窘迫的胖脸:“还炖了鸡汤,专门给我炖的吗?”
“嗯。”胡牛牛点头,随后立即摇头:“不不不~给大家炖的。”说完羞涩地跑了。
江千夜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回头看着莫远歌:“远哥,这小胖子是个体贴人,将来娶了媳妇儿,定对媳妇儿特别好。”
莫远歌莞尔一笑,拿了个包子递给他:“多吃些,你太瘦了,抱着硌手。”
江千夜伸手接过,低声嘀咕:“我也想长肉,总是不长,我有什么办法。”
“吃了饭你便回屋歇着,我去拜会赵员外,午饭莫等我。”莫远歌边吃包子边道,“你就在镖局哪也不要去,我回来陪你吃晚饭。”
“哦。”江千夜咬了一口包子,忽然凑过去笑眯眯问道,“远哥,你这算金屋藏娇吗?”
“我藏得住吗?”莫远歌话里有话,听起来有股酸味,“只怕你不肯给我藏。”
“藏得住。”江千夜讨好地笑道,“远哥可是大美人,我就喜欢美人。”
但这番讨好并没有让莫远歌开颜,他脸色反而阴沉了一些,味同嚼蜡地咀嚼着包子,抬眼看着江千夜,认真地问道:“星河,我若老了,不好看了,你还喜欢吗?”
江千夜咬着包子含混不清地道:“当然。”随即发现了莫远歌眼里的认真,收了笑容,“远哥,怎么了?”
莫远歌惨然一笑,放下手中包子:“没事,我饱了。我去赵员外府,你再吃些。想吃什么跟牛牛说,他会给你做。”
“哦。”江千夜把一大口包子塞进嘴里,刚好赶上胡牛牛端着一大碗鸡汤来了。他伸手接过,冲莫远歌背影喊道:“远哥,早些回来。”
胡牛牛站在他身边局促地搓着手,支支吾吾地道:“那个……江公子,你要与莫大成婚吗?”
“成婚?”江千夜放下鸡汤,一脸坏笑地看着他,“怎么,你希望我们成婚?”
胡牛牛一脸通红看着他,大声道:“当然!鸿安镖局虽然没落了,但莫大好歹是名门之后,本该配个大家闺秀!但……但他既与你有~有夫妻之实,也得三媒六聘好好娶过门才是,不能这样偷偷摸摸地过。”
“三媒六聘?只怕远哥还没娶我过门,粱掌门就先一巴掌把我拍死了。”江千夜笑了,这孩子真是实心眼。
“不会的!粱掌门可疼莫大了。”胡牛牛梗着脖子分辩道,“我去求达叔帮你说好话。”
江千夜不想跟他胡扯,夹起一块鸡肉塞到胡牛牛嘴里,笑眯眯地道:“如此,当真谢谢你啦。”
胡牛牛咬着鸡肉,羞涩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那你可要养好身子。莫大太孤独了,你好好陪着他。”
“嗯。”江千夜点头,拍拍胡牛牛的肩。
江千夜昨夜被莫远歌折腾得够呛,吃了早饭便回屋睡了个昏天黑地,中午强行被胡牛牛喊起来吃了午饭,又倒头就睡。
莫远歌说了晚上回来陪江千夜一起吃饭,他在屋子里等到天黑尽了,胡牛牛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见人回来。
“牛牛,不热了,你去歇着吧。”江千夜起身道,“这么晚,想必他在外面吃过了。”
“哦,那我去睡了。”胡牛牛揉着眼睛,“明天达叔该回来了,他腿脚不好,我得去镇子口接他。”
“嗯。”江千夜应道,“带个毯子去,给他盖腿。”
胡牛牛刚走,江千夜便起身回屋收拾东西。待到亥时,莫远歌还没回来,江千夜再等不了,用黑布包了天阙剑,纵身跃上房顶,消失于黑暗中。
而此刻,莫远歌还在赵员外府和陈显忠说话。
“显叔,当年达叔带你和玉玉到罗衣镇时,我尚且年幼,不知内情。既然玉玉在鸿安镖局长大,镖局便脱不了干系。如今娘已故去,我这鸿安镖局当家人,当有资格知晓内情。”房间里,莫远歌低声对陈显忠道,“你总顾左右而言他,真当我软弱可欺吗?”
陈显忠皱着眉,以手支额,苍老的面容带着化不开的忧愁:“大郎,若非你执意要让我们藏在此处,我已然带他远走高飞了。不是我故意要瞒你,当年李贵妃将他抱给我时,只说了让我带着他逃,逃得越远越好,没有告诉我原因。李贵妃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得不听从。”
“后来呢?”莫远歌追问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越细越好。”
“后来,我抱着他刚出京城,便听人说贵妃自刎于宫墙内。我吓得漏液出逃,半路遇到敏之,他让我先暂时藏到罗衣镇,我便随他来到镖局。”陈显忠垂头丧气,“我们在罗衣镇躲了月余,京中传来消息,说皇上草草葬了李贵妃,已集结大军出征东周。这些年他一直四处征战,并没有寻过皇子的下落,我们便安然在罗衣镇藏了这么些年。谁知竟被花知焕和温素秋给认出来了。”
“温素秋已将你们藏匿于镖局的事告诉皇上,他竟然没有派人来寻。显叔,这其中缘由你可知晓?”莫远歌问道,“或者猜测过?”
陈显忠皱眉,苦恼不已。
莫远歌不信这老狐狸,背着手,眸光冷硬直盯陈显忠:“此事干系重大,你抱着皇子私逃,鸿安镖局收留你们这么些年,往大了说便是与你同谋,谋害皇嗣,抄家问斩都是轻的。你深受鸿安镖局照拂,又欠达叔恩情,若因此事连累镖局,良心何安?”
陈显忠仰面靠在椅子上闭眼叹息,心乱如麻。
“当年危柱山之祸,爹娘两次邀大名鼎鼎的银枪王助阵,达叔竟都拒绝,只因那时你身患重病,他舍不下你。”莫远歌继续刺激他,“我外祖于达叔有救命之恩,我父母待他亲如家人,他若去了,危柱山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显叔,达叔这些年心中有多愧疚你知道吗?”
“别说了……”陈显忠捂着额头哽咽着说了句,“我欠敏之太多了……可是我能怎么办,这些年我把自己困在玉带河上,一面替贵妃看着孩子,还她救命之恩;一面牵挂着敏之,怕他伤病,孤老无依。他一边怨我,一边又记挂我,抛不开世俗与我远走高飞。我们都老了,还在互相折磨!”他低下了头,弯下了那本应该笔直地挺立着的腰,用手捂住眼睛,不想人看到他在哭。
雄狮暮年,其状尤残。
莫远歌冷笑,眸光冷硬,出言如刀:“达叔为何怨你,不肯与你远走高飞,你当真不知原因吗?不止因你累他无法去救危柱山。还因为,他尚未对你敞开心扉,你便对他用强!”
陈显忠惊诧地抬头看他。
莫远歌神情冷硬,说出的话字字锥心:“幼年,我亲眼看见你把他推进门,不顾他的哀求和痛哭!”
“你……你看见了?”陈显忠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拜你所赐,我全看见了。你只顾自己的兽欲,没管他重病在身。”莫远歌眼神阴鸷似能杀人,随即看着远处软了语气:“所以,你若不想再作孽,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陈显忠的心理防线已经被他一字一句击垮了,他起身失魂落魄地踱步,苍老的双眼尽是后悔自责,以手捶胸,悲不自胜:“一念之差,用数十年来偿还……值得吗?”
莫远歌冷眼看着他声泪俱下,心中却半分同情也没有。他冷哼一声,转身背手,抬眼望月:“这是你的罪孽,与我无干。我只问你,温素秋进宫之事,你怎么看?”
陈显忠长长叹息一声,半晌才搓手看着莫远歌:“我……我觉得应当无妨,这么多年皇上都没找过他……何况温素秋报给皇上,他不是也没有理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