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222)
陈文瀚登时热泪盈眶,连忙催促着众臣互相搀扶着逃命:“快走,快走!他支持不了太久!”众人连滚带爬逃命,禁军统领一见情势不好,深吸一口气,大声命令:“众将士听令!护送诸位大人和百姓离开这里!”
禁军中许多人本不知今日内情,如今见萧景明这般疯狂,早已没了为他尽忠的心思,立即组织众人撤离。
露台已经偏斜,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晃晃。阿奴吓得尿了裤子,抱着柱子不敢走动,双腿抖如筛糠。玉玉和柳榭卿四肢被捆,无法抓住固定物,已经滚到栏杆旁。那栏杆已经有好几处断裂,若二人滚到那边,定会坠下去。
江千夜紧紧拉住铁索两端,双臂不断颤抖,只觉身子要被撕扯成两半了。可露台上有师父和玉玉,露台下还有数以万计的民众没有撤走,唯有艰难咬牙支撑。
“啊!”他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将铁索扯住,粗粝的铁索勒进手掌,目龇欲裂冲露台大喊,“玉玉,师父,快逃!”
柳榭卿浑身是伤,被暴雨浇得浑身湿透,湿濡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身子毫无意识地随着露台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滚到栏杆缺口那处。
玉玉被捆得无法动弹,努力朝柳榭卿那边挪动,试图用身子挡住他坠落。嘴里不断大声哭喊:“柳将军,醒一醒,登天楼快塌了!”
“柳将军,快醒醒,江公子撑不住了!”
“柳将军!”
……
疾风冷雨加上玉玉尖声哭喊,柳榭卿终于缓缓睁眼。苍白的脸挂着水珠,周身没有一处不疼痛,随着露台晃动,猛地发现自己身在摇摇欲坠的露台。而他那冤家徒儿正凌空抓着两节断掉的铁索,化血肉之躯为纽带,才保住露台不坍塌。
这露台如此庞大,便是数百民夫也未必拉得住。他才入逍遥境,如何撑得住?若震裂了肺腑,大罗神仙也难救。
狂风暴雨中,柳榭卿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焦急地冲江千夜大喊:“星河,快放手!”说着便剧烈挣扎起来,恨不得立即挣脱绳索。
“柳将军,你终于醒了!”玉玉见他清醒,连忙奋力朝他挪动,奈何两人距离实在太远,一时之间竟不能靠近他。
“师父,快逃!”铁索深深勒进手掌里,血顺着铁索流下,又被雨水冲刷殆尽,江千夜胸中翻涌得厉害,一张口,血竟慢慢顺着嘴角流下。
柳榭卿见状真真目龇欲裂,可自己无法用内力,挣不脱那绳索。眼见江千夜已不堪重负,情急之下冲玉玉大喊:“殿下,你靴子里有匕首!”
原来力竭被擒之际,他知道自己定会被守卫搜身,但守卫不一定会搜毫无反抗之力的玉玉,于是趁人不注意,将一柄小匕首塞入了玉玉的靴子里。
玉玉一心都在如何挣脱绳索上,倒没注意靴子里的异样。经柳榭卿提醒,连忙伸手一摸,果然摸到匕首。他欣喜若狂,脸上泪水混着雨水,抓着匕首割开自己手脚的绳索,连滚带爬过来替柳榭卿解绑。
“你们快走~”江千夜见二人脱困,心下稍安,但登天楼下还有许多人尚未逃到安全区域,若自己松手,定要死伤无数,只得又咬牙继续硬撑。回头不舍地对柳榭卿道:“老狐狸,如果我死了,不许流泪,我见不得你假惺惺的样子。”
柳榭卿搀扶着几乎无法行走的玉玉,回望苦苦支撑的江千夜,双眼湿濡:“孽徒,你还差为师一个响头,绝不能死了。”
江千夜浑身又冷又痛,却勉强对柳榭卿挤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祸害遗千年,弟子争取不死……你快走!”
柳榭卿心头难过,但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快些离开。两人互相搀扶着艰难而走,经过失魂落魄的阿奴身边,玉玉突然一把推开柳榭卿,手中匕首“唰”环过阿奴脖颈,血喷溅了玉玉一脸。
“啊~”阿奴张嘴无声,捂着脖子缓缓倒了下去,惊恐蕴在眼中,渐渐定格。随着露台晃动,他的尸身滚落到栏杆缺口处,犹如一块破布般坠下数十丈高台。
玉玉满头满脸血,脸上挂着阴毒的笑,冲阿奴坠落之处啐了一口。转身搀扶着一脸愕然的柳榭卿,已然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面容:“柳将军,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鞠躬~
第166章 悟道绝境前
柳榭卿本想任由那太监自生自灭,没想到玉玉恨他至此,逃命之际也不忘回头杀了他。杀伐果断这一面,这小殿下倒是跟他爹如出一辙。柳榭卿扶着他一瘸一拐下楼:“殿下快走,这登天楼快塌了!”
柳榭卿与玉玉互相搀扶着下了登天楼,两人总算松了口气。举目四望,满目疮痍,狂风暴雨冲刷着大地,将泥水混成的血水冲刷成一道道溪流。前方,禁军和周锐的人在组织场上民众撤离,可登天楼附近尚有许多民房,房屋中必定还有人。
玉玉抬头焦急地看了一眼撑得万分艰难的江千夜,一瘸一拐跑过去一把拉住禁军统领:“将军,民房中还有人,需得挨家挨户敲门,让大家赶快逃命!”
禁军统领身上寒甲被雨水浇透冻得脸色铁青,望着同样浑身湿透、冻得脸青嘴白,却不顾安危一心想着百姓的小殿下,忽而眼眶发热,抱拳大声应道:“末将领命!”随即便命一部分禁军组织大家撤离,一部分挨家挨户敲门让附近民众撤离。
天塌之际,北梁军民唯有万众一心,方能躲过灭顶之灾。前方,玉玉在忙着撤离群众,上方,江千夜死命拉住铁索,所有人都在这场灾难里竭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柳榭卿眼窝发热,拉紧身上湿透的衣衫,冲半空的弟子颤声道:“星河,为师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便是收你为徒。”说完头也不回便冲入人群,与玉玉一起疏散群众。
半空中,江千夜口角溢血,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到不似活人,发带早已在磅礴内力的冲击下断裂了,满头乌发夹杂着些许银丝随着真气游走,在空中飞舞。衣衫下双臂筋肉鼓起,隐隐可见白皙皮肤下道道暗红的经脉,已然撑到了极限。
俯视着登天楼前不停往城门处涌动的人群,真如蝼蚁般渺小。江千夜消耗到了极致,忽而满心凄惶,苦笑自语:“我真是天下第一愚蠢之人……当年天阙城灭时,人人都想我死,没人给过我活路,如今我却拼了性命去护他们周全……不值得啊,不值得!”
风无明脸色铁青在人群中穿行,跑遍南、西、北三座城门,发现根本无路可退,这才又跌跌撞撞往东城门跑去。
登天楼前很快便疏散得差不多了。人群中,一个身形枯蒿的老道逆流而行,艰难地越过人群,不顾劝阻朝登天楼而来。
“真人,莫过去!”风无忧一边顾着帮忙疏散人群的杜颜真,一边冲紫阳真人背影焦急大喊。因紫阳真人方才出定,风无忧杜颜真来得较晚,正赶上大撤退,被周锐拉了壮丁参与到撤离队伍中,便无暇顾及紫阳真人。
“师兄,危险,莫过去!”人群中,杜颜真脸色发白,急得大喊。
紫阳真人回头,冲杜颜真莞尔一笑,明明早已油尽灯枯,气息微弱,出口之声却如无上妙韵,入耳不绝:“师弟,人从道中来,终回道中去。师兄的道已了然,如今要去证我的道;你的道尚且长远,愿你天随人愿,福寿绵延。”
紫阳真人说完,不待杜颜真回应,朝登天楼前巨坑走去,枯瘦的身躯在疾风苦雨中挺得笔直,苍老的眼眸蕴着近日来少有的精光,须发在风雨中飞舞,抬头仰望着半空中那拼命拉住铁索的年轻人。
“孩子,老道来看你了。”他仰头,望着江千夜,面容慈蔼,眸光慈悲。
江千夜消耗到了极致,眼见人群疏散得差不多了,本欲松手,低头却见一个老者竟不知死活回到场上了。他立即拉紧铁索,目龇欲裂冲紫阳真人怒吼:“找死么,快走!”
两年不见,当年在子虚观匆匆一面,他知自己昏迷时用阴极功伤了老道士的根本。如今场上那干枯如骷髅的老道士,哪里还是当年仙风道骨谪仙人,江千夜一时之间竟没有认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