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78)
他头硬如铁,几下就将地面砸了一个浅坑。正痛不欲生之际,忽而耳中听到缥缈朦胧的一声:“陛下~还我命来!”
这一声凄厉的女子厉呼,吓得萧景明魂飞天外,顾不得身体疼痛,连忙坐起来。只见空旷的大殿忽然阴风阵阵,灯花突然暴长一尺高,冒着绿油油的光。
昏暗中,一个女子摇摇晃晃朝自己走来。李贵妃,那个焚殿自缢的女人,脖颈缠着白绫,五官流血,狰狞地盯着自己,张口的瞬间血便从嘴里流下:“萧景明~还我命来!”
她身后跟着一大群表情狰狞、形容可怖的恶鬼:江海平、花明月夫妇,那些养玉的童子,花允文、花允武兄弟,以及死在他刀下的沙场亡魂……黑压压地朝萧景明扑来,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哈哈哈哈……”萧景明忍着剧痛站起来,面目狰狞,血红的眼冒着深重的杀气,“噌”一下抽出佩刀,指着最前面的李贵妃恶狠狠地道,“来呀,你们这群贱民蝼蚁,下地狱的牛鬼蛇神!朕当年如何杀了你们,如今便再杀一次!”
说完手中佩刀“唰”朝李贵妃砍过去,流着血的李贵妃瞬间化作一道黑烟消散。他又疯癫一般挥着刀朝众鬼劈去。那刀在他手中化为一片寒白的刀影,“当”砍中殿中巨大的仙鹤鼎炉。鼎炉轰然倒塌,香灰四溢。
殿中巨大的声响终于惊动了门外的内侍,二人惊慌失措推开殿门,只见萧景明披散着满头白发,正疯狂地挥舞着刀冲着四下虚无乱砍,状如疯癫。
“陛下!”内侍大惊,见萧景明转头看向大门,手中寒刀指向他们,吓得连滚带爬朝外跑去,边跑边惊慌大喊,“不~不好了,来人呐!”
第131章 铮铮夜交锋
天未大亮,禁军统领于玄奕便到上斋殿,打开了那封了两年的大门,奉命放出被禁足的皇子,萧楚玉。
玉玉一身青衫,抬腿走下廊檐。举目四望,耀眼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漏下几丝光线,恰好打在他清隽的脸上,眯起眼,用力呼吸了一口,轻声问道:“于将军,父皇无碍吧?”
“无碍,恭喜殿下。”于玄奕乖觉地向玉玉拱手行礼,“太医令说陛下只是劳累过度,歇息一阵就好,但病中有血亲在身边照顾,心头畅快了病就好得快些,因此请求皇上放您出来伴驾侍疾。”
“如此,多谢太医令大人了。”玉玉微微颔首,朝殿外大踏步走去。
内侍、守卫、禁军重重把关,萧景明发疯病倒的事一丝风声都没有透露出去。寝殿内,萧景明躺在龙床上,林晨跪在床前,手持一个精致的小铜炉,正在为萧景明熏蒸。浓重的烟雾从铜炉孔里飘出来,满殿皆是清苦的药味。
几名内侍正在打扫翻倒的仙鹤鼎炉,褐色香灰被收拢聚到渣斗里,很快便运出了大殿。
玉玉眉头紧蹙,满脸担忧,在内侍的引领下快步走进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床前,“砰砰砰”重重朝萧景明叩头,大声道:“不孝子萧楚玉,拜见父皇!父皇龙体欠安,儿臣心如火灼,父皇……”说着哽咽起来,伏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伤心至极。
萧景明睁眼看着地上匍匐的儿子,两年未见,他长高了许多。萧景明冷声道:“逆子,你当真知错?”
“儿臣知错!”玉玉以额触地,声泪俱下,“儿臣鬼迷心窍,忤逆冲撞父皇,罪该万死!这两年儿臣日日夜夜懊悔无极,每念及父皇的慈爱,更是恨不得自戕谢父皇恩德。”
他抽泣着,低垂着头衣袖拭泪:“儿臣日日焚香祷告,乞求有生之年能再见父皇天颜,聆听父皇教诲,便死也无憾了!”
萧景明望着他颤抖的脊背,心头疑惑:“这还是两年前那单纯愚笨的孩子吗?”玉玉的话真假不论,却是条理清晰,字字句句直戳老父亲的心。
“抬起头来。”萧景明声音依旧冷淡。
玉玉这才缓缓抬头,俊美的眼哭得通红,可怜巴巴地望着萧景明,湿漉漉怯生生,透着想要亲近萧景明、又不敢上前的渴望。
“你长大了。”萧景明心头一颤,眼前这张脸,隐约透着他母亲的影子。瞬间忆起当年习了天阙密卷,自己不能人事却拿她发泄的过往。萧景明心头有些愧疚,言语也忍不住柔和些。
“父皇,儿臣十八岁了。”玉玉见萧景明神色稍变,立即提起衣摆,跪着快速朝床边挪去,乖巧地凑到萧景明面前,一双眼睛可怜又亲热地凝望着他,半分害怕和嫌弃也没有。
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儿子,萧景明心稍慰:“朕为何将你禁足上斋殿,你可知晓?”
“儿臣知道!父皇用心良苦,希望儿臣能用心苦读。”玉玉乖巧地望着萧景明。
“嗯。”萧景明看着他,“上斋殿藏书万册,你读了多少?”
玉玉连忙道:“父皇尽管抽问,经史子集,儿臣都略有涉猎。”
萧景明打量着他,神情还是冰冷,半晌才道:“狂妄,学海无涯,需时时自省,不可骄傲自满。”
没被抽问,却被说了一顿,玉玉满脸期待瞬间变成委顿,低头垂目:“儿臣谨记。”随即抬眼关切地望着他,“父皇,您的病真的不要紧吗?”
“无妨。歇息就好。”萧景明疲惫地闭上眼睛。
“殿下放心,待老臣熏完这药,皇上便会精神大好。”太医令接口道。
“既然出来了,便住回东凌阁。”萧景明声音依旧冷淡,“读书之法,在循序而渐进,熟读而精思。光阴如电,转身即逝,不可堕怠。”
“是。”玉玉低头叩首,无人看见他紧贴地板的脸,挂着阴毒和意味深长的笑。
出了寝殿,避着人的角落里,玉玉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伸手轻拍林晨肩膀:“辛苦林大人了。”
林晨则一脸漠然,从怀中掏出一包香灰递给玉玉:“老臣去得早,及时将朝颜香灰取出来了。”
玉玉微微一笑,并没有伸手去接:“林大人做事我放心。番邦进贡的朝颜,药力果然不凡,只需丁点便能致幻。还请林大人再帮我取一些。”
林晨闻言“噗通”一声跪下,冲玉玉直叩头:“殿下饶命~老臣师从杏林,本该悬壶济世,却帮着殿下做下杀孽,已然是伤天害理,如今殿下却要伤害皇上,老臣万死不敢从命!”
玉玉瞥了一眼他不断颤抖的后背,眼神阴毒,语气令人不寒而栗:“林大人何出此言。我与父皇父子情深,我又怎会害他?父皇最近太操劳,我拿这药是为让他能睡得安稳些。您放心,以后不会再让您亲自焚香了。”
“恕老臣难以从命。”林晨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道,“过往的罪孽是我们二人鬼迷心窍,从今以后,老臣和太傅不会再助纣为虐,您要么直接向皇上揭发我们。”
玉玉一双俊美的眼眸细细扫过眼前皱皮老者,嘴角扯出一抹笑,凑到林晨耳边,犹如吐信毒蛇般轻言细语:“不急,林大人会改主意的。”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经太医令熏药后,到夜间萧景明便精神大好。他坐在殿内,赶走了所有内侍,小心翼翼取出那本手札细细研究起来。刚翻看了两页,忽然听到房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屋顶有人!
萧景明本欲唤护卫,随即心念一转,将手札置于案头,抬头望着屋顶,脸上露出傲然的神情。他抬腿走出大殿,纵身一跃,黑靴轻巧落于屋顶。
夜黑风高,残云遮月,苍穹上黑云沉沉,深远而浩莽。京中万家灯火灭,只有远处欢场还有些许微光。一个高大的黑影犹如鬼魅般立于飞檐上,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不看面容,只凭身形,萧景明便认出此人是谁。
他立于莫远歌对面,矮小的身躯丝毫不因对方的高大而气势稍弱。背着双手,傲然凝视对面的人,冷声道:“大胆刁民,夜闯禁宫,有何图谋?”
莫远歌抱着双臂蔑然看着他:“皇帝陛下,我代邬先生和死在天阙城的数万冤魂,问君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