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26)
草原深处,被暴雨清洗过的天空挂着圆月,将漆黑的夜照得恍如白日。微风习习,吹动满地青草。青草深处,一群人围着密谈。
宋晓云尚未清醒,被梁奚亭抱在怀里。太医令盘腿坐在他们身边,二指搭在宋晓云苍白的手腕上,双目紧闭,细细把脉。
“林大人,将军无碍吧?”郑玉生见这老头半天不吭声,焦急地询问道。
太医令眉头紧锁,嘴唇紧抿。
“莫打扰他,让他专心把脉。”梁奚亭出言制止郑玉生。
宋晓云的部下一个不落全在这里。他们从神庙逃走后,不到半日便遇见了梁奚亭。梁奚亭凭借他们身上北梁制式甲胄认出他们身份。可怜他毫无线索在草原寻了大半月,这才终于有了宋晓云下落。
得知宋晓云孤身面对拔汗那,梁奚亭心急如焚,赶到破神庙却只看到一堆大月氏人的尸身,不见宋晓云踪影。梁奚亭与郑玉生一合计,决定突袭拔汗那部落:郑玉生火烧草料场引开部落主力,梁奚亭趁机进部落救人。
在众人焦灼难耐的等待中,太医令缓缓睁眼,苍老的双眼尽是不安,不知所措地松开宋晓云的手,眼神闪烁。
“老先生,晓云身体可有异常?”梁奚亭见状,更是不安,连忙追问道。
“这……”太医令支支吾吾,焦灼地搓着手,“老朽……老朽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郑玉生耐心用尽,焦急地吼道,“难不成有严重内伤?”
太医令连忙摆手:“不不不……将军内伤不重,但……但……”
“但是什么?快说啊!”郑玉生快急死了,扯着太医令衣袖急道。
梁奚亭看出了太医令的为难,顿时手脚冰凉,对郑玉生道:“郑将军,你们回避一下,我与老先生有话说。”
郑玉生看看太医令又看看梁奚亭,顿时明白过来,轰着众人离开:“走,大伙分头去找水。”
眼见众人离开,梁奚亭低声道:“老先生有话直说。”
太医令镇静了些,叹了口气,嗫嚅道:“宋将军尚未婚嫁,这……说出来有辱清白啊!”
“什么有辱清白?”梁奚亭一头雾水,一把抓住太医令胳膊,“你说清楚。”
太医令被他抓得生疼,只得抬眼看着他,瑟缩着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宋将军……有三月身孕了。”
梁奚亭以为太医令支支吾吾,是因为宋晓云重病,没想到竟是有孕了!
她有孕了!
是离开那日……
竟这般巧合,一次就有了孩子!
梁奚亭脑子瞬间空白,张口结舌直愣愣地看着怀中人,呆住了。
太医令见他如此,连忙补充道:“所以老朽不敢说,反复确认多遍,确是喜脉无疑。不过宋将军连日奔波,接连打斗,导致胎气大动,有小产的风险。”
梁奚亭空白的脑子瞬间被太医令的话拉回来,迎头而来的狂喜和担忧充斥着大脑,他哆哆嗦嗦抓着太医令的胳膊,低声哀求:“老……老先生,求你一定想办法……想办法保住……”
太医令不等他结巴完,连连点头:“梁掌门放心,老夫定拼尽全力。”
冷风一吹,梁奚亭冷静了些,低头看着怀中人,前所未有的重担当头袭来:在这荒野,如何保得住她腹中骨肉?
颤抖着手轻触摸宋晓云苍白的脸颊,激动又担心:“老先生,晓云腹中骨肉是我的血脉……回北梁我就去妙染坊求亲。”抬头看着太医令,眼中闪着光,恳求道,“求你一定想办法,保住她们母子。”
作者有话说:
舅妈有小宝宝了~好激动!
第91章 重逢诉衷肠
一进入沙漠,阵阵热浪袭面而来。热得人难以忍受,汗湿的衣衫黏在身上,大风一吹,无数细沙迎头扑来,沾得满头满脸,连衣襟里也不能幸免。
一行人用布包着头脸,顶着炎炎烈日穿过沙漠,终于远远看见绿洲的影子。郑玉生眼睛一亮,指着前方高大的绿植大声道:“到了!阿耶那绿洲!”
梁奚亭牵着马,回头对马上包裹严实的宋晓云道:“过了阿耶那绿洲,离析罗漫山就不远了。不如你留在此处歇息,我带林大人上山。”
宋晓云昏昏沉沉抓着马鞍,摇头:“先进绿洲再说。”
众人又渴又饿,兴高采烈冲进绿洲。绿洲里长着无数巨大的树木藤蔓,中间还有一大片沼泽,除了蜥蜴等爬虫,再无别的活物。
众人在沼泽边歇脚整顿,取水做饭,饮马疗伤。太医令拟了个方子,颤颤巍巍递到梁奚亭面前:“梁掌门,这里药材有限,老朽只能量材开方,劳烦众兄弟们去寻药材。”
梁奚亭接过单子细细看了,指着菟丝子道:“这药我方才进绿洲时见到不少,但白术乃江南产物,哪里去寻?”
太医令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油纸包,道:“老朽出门喜欢随身带些药材,白术我这里有,你们尽管去寻剩下的。”
郑玉生早候在一旁,连忙抢过梁奚亭手中药方,道:“放心,包在我们身上。只要将军能早日康复,就是拿我当药引子我也愿意。”
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这药的功效。梁奚亭微微一笑,抱拳道:“那就有劳你们了。”
太医令不放心这些士兵,气喘吁吁跟上郑玉生:“小将军等一等老朽,老朽能辨认药材,可千万不能认错了。”
梁奚亭拧了个湿布回到宋晓云身边,轻轻替她擦拭脸颊脖颈的汗。宋晓云十分虚弱,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歇息。
梁奚亭怕石头太凉,背过身去默默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此去析罗漫山,若再寻不到那人的弟子,回去如何向武帝交代?”
宋晓云缓缓睁开眼,望着远处沼泽,眼中透着绝望:“我已尽力,要打要罚任由他处置。”
梁奚亭可不甘任他处置。擦着她脖颈上的汗和沙,犹豫着道:“此事非你过错,若因此被牵连,岂非冤枉。若是寻不到他传人,不如别回北梁,带着兄弟们南下,寻个安稳处安家,你看可好?”
宋晓云有些动心,但随即摇头:“他们父母妻儿皆在北梁,我也放不下娘亲和阿姐。再说武帝未必会处罚我们。”
梁奚亭心中何尝没有放不下的人,当即一笑:“我就随口说说……”将宋晓云冰凉的手握住,柔声道,“你感觉好些了么?腹中可还疼痛?”
宋晓云微微点头:“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可怜他投胎做人,却没选好爹娘,跟着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生不生得下来都是问题。”
“莫胡说。”梁奚亭心头一痛,脸颊蹭着她额头,柔声道,“他娘是北梁堂堂靖远将军,他爹是危柱山掌门,他便是最有福气的孩子。”
“清秋,你尚未等到花白露人头落地便匆匆赶来,若是再生变故可怎么好?”宋晓云眉头紧锁,“他若狗急跳墙,把天阙城那小子的事情抖露出来,可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我心中焦急,担心你……”梁奚亭低语,“我走之前做了妥善安排,切勿忧心。你本该卧床保胎,如今却要奔波劳累,若再为这些事操心,我这个夫君岂不是太过无能。”
宋晓云惨然一笑:“生逢乱世,庙堂江湖,谁能得自由。连武帝都身不由己,何况我们。”
“武帝希望那人能帮他祛除身上的异症,恢复正常人的模样,此事千难万难。”梁奚亭道,“若那些异症好祛除,当年太祖就不会专门建天阙城保管密卷,令子孙不得擅自开启。”
宋晓云腹中依旧隐隐作痛,低声道:“他为文孝公主复仇,为北梁子民不再被欺侮,不得已把自己变成那副模样,可怜又可叹。我随他征战多年,他数次救我于水火,于公于私,只有半分希望,我也愿为他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