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10)
“果然有点本事。”老者睁眼,大袖一挥,后面等待的打手蜂拥而上,密如细雨的棍影重重叠叠扫向杜颜真。
杜颜真见势不妙,一跃而起,踩着打手们的头,蜻蜓点水,轻盈似蝶,一步步往院外逃去。打手们怒目圆睁,对江湖中人来说,被人用脚踩头可算是奇耻大辱。
眼看他就要逃出重重包围,老者莞尔一笑,顷刻间飞跃而出,大袖一展,凌空俯视杜颜真,“啪”衣袖一挥,一股大力袭向杜颜真,瞬间将他击落在地。
打手们趁杜颜真倒地不起,长棍加身,分别架在他脖颈、腰部、腿部,一根长棍挑他下腹,将人挑得重摔在地。
杜颜真被无数长棍夹住,动弹不得,奋力一挣,又哪能挣脱。打手们方才被他戏耍,此时正好报私仇,手上暗用内力,巴不得将他夹死在棍下。
杜颜真眼冒金星,胸腔处被夹得无法呼吸,只听“啪”一声,肋骨生生被挤断,痛得冷汗直冒,张口就呕血了。他抬头望着缓缓落地的老者,额头青筋崩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放开他。”老者发话。打手们立即撤棍,杜颜真这才得以呼吸,趴在地上无法动弹,一张口又是一口血。
老者似乎也没想如此重伤他,皱眉“啧”了声,挥手对打手道:“滚下去!”
打手们低着头撤走。远处跑来一个头戴方巾的中年书生,正是方天瑜。他看了一眼重伤的杜颜真,对老者抱拳鞠躬:“师父,人带来了。”
杜颜真心中“咯噔”一下,原来这老者竟是风无忧的父亲风闻征。他瞬间明白自己落入圈套了,忍着剧痛撑起身子爬到柱子边,背靠柱子捂着胸口,剧烈喘息。
第78章 清虚逍遥游
风闻征看他一眼,鼻腔里“嗯”了声,道:“带进来。”
杜颜真脸白似纸,嘴角挂着血丝,捂着胸口,眼睁睁地看着书院弟子挟持着风无忧从照壁后出来。
风无忧脸色憔悴,有些微瘸,却如久旱后的春风细雨,径直闯入杜颜真胸怀。“公子……”他委屈地低喊了一句,眼巴巴望着那同样身不由己的人。
看到杜颜真的瞬间,风无忧愣了一下,眼神忽而悲伤,愁思满怀:这傻子,他果真来了。自己尚且自顾不暇,父兄既然设圈套抓他,又如何好从父亲的盛怒之下救他?
少年倚着柱子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嘴角溢血,脸色苍白,多半已身受重伤。风无忧又心疼又生气,气他不听劝阻执意跟来,若要保他一命,只有豁出去了。
打定主意,他不再看杜颜真,转头对风闻征行礼:“父亲。”
风闻征“嗯”了声,道:“我道是你何时变成了个硬骨头,原是有人给你送吃喝。常乐,为父真是小觑了你,竟结交了子虚观的传人。”
他是子虚观的传人?风无忧看了一眼少年,若无其事地对风闻征道:“父亲误会了,孩儿不认识什么子虚观的传人,更不认识这少年。”
杜颜真见他不认自己,急得边咳嗽边道:“好你个风无忧~小爷昨夜才给你送了吃食,你转头就不认人了!”
风无忧瞪了他一眼,漠然道:“小子,你糊涂了吧,风某何时见过你?”
“你!”杜颜真气急,自己为他闯书院,被人算计重伤至此,他竟轻描淡写说不认识自己?急火攻心之下,杜颜真捂着胸口又呕血了,气若游丝地倚靠柱子,恨恨地看着风无忧,“好一个负心汉。”
风无忧淡漠地道:“既然身受重伤,就好好待着别乱动。”
嘴上说不认识,冷言冷语之下却藏着关切,风闻征和方天瑜心知肚明。
“既然不认识,那便好办了。”风闻征转头,背手俯视杜颜真,“你叫什么名字?”
杜颜真红着眼看着那负心汉,冷声道:“杜颜真。”
“紫阳老道是你师父?”风闻征追问道。
“哼。”杜颜真仰头看天,傲然道,“师父?我敢叫,他不敢答应!”
风闻征心中一惊,面上神色如常:“你会清虚神功,不是紫阳的弟子,难道是偷学而来?”
“偷学?”杜颜真嗤笑,转头看着风闻征,眼中尽是蔑视,“清虚神功乃当世第一神通,你去偷学个试试?”
风闻征噎了下,闭口不言。方天瑜没见到杜颜真的身法,但见师父这般询问,立即接口道:“小兄弟莫要误会,云章书院与子虚观渊源颇深,我们得问清楚。”
风无忧摇头轻叹:杜颜真还是太年轻,被言语激两下便自报家门。不过他武功怪异,前日又信誓旦旦说父亲杀不了他,自己早该想到他应当师承。传闻父亲当年能入逍遥境,是得了紫阳真人的师父清虚子指点。清虚神功多处专门克制云章书院正气歌诀,所以杜颜真只在易筋境,点了穴自己依旧解不开。
“书院和子虚观早没了来往,方先生何必假惺惺?若真记着子虚观的恩情,为何陷害我?”杜颜真捂着胸口环视一眼众人,眼光落于风无忧身上,冷笑道,“好一个负心薄义的云章书院。”
风无忧偏过头不看他,风闻征却不受他激,蹲下来一把捏住杜颜真脖颈,苍老冷厉的双眼鹰隼般盯着他带血的脸颊:“小子,以老夫和书院的地位,还肯耐心跟你说话,已是你天大的福分。你最好说实话。否则,管你是谁的传人,老夫要杀你,谁也拦不住!”
“父亲!”风无忧见风闻征手上用力,将杜颜真捏得脸颊泛红青筋崩裂,忍不住出口制止,“他是子虚观传人,不能伤他!”
风闻征闻言,冲上脑子的血下去了些,放开杜颜真。
杜颜真差点被捏闭气,得以喘息,捂着胸口边呛咳边冷笑:“咳咳……风闻征,我死在谁手上都没关系,若死在你手上,你也活不过明天!”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响起一声炸雷。电闪中,远处屋顶上一个缥缈的人影忽而一闪,随即没入黑暗。
风闻征脸色瞬间煞白,似看到鬼魅般倒退两步,指着杜颜真手指不断颤抖,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清虚子是你师父?”
“你猜。”杜颜真似笑非笑凝视风闻征,随即偷瞄一脸震惊的风无忧,转头挑衅看着风闻征,“要么,你试试。”
“不……不可能,清虚子早就死了!没人能活那么久!”风闻征完全失了风度,又倒退两步,被方天瑜搀扶着,从头凉到脚:清虚子嫉恶如仇,性格乖张,不喜世俗伦理,只按照喜好行事,收一个比自己小百来岁的弟子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若他真还活着,自己伤了他的爱徒,他岂能饶过自己?
风闻征话音刚落,天空又是“轰隆”一道惊心动魄的炸雷。白光中,众人看得更清楚了:对面屋顶站着一位身着白袍的老道,他面容清癯,头发雪白,双眼清亮,神光内敛,身姿挺拔如松,恍若神仙下凡尘。就这样站在那里,便让人不敢凝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仙人。
众人吓得神魂出窍。闪电熄灭,黑暗中只看到那老道士的身影,依旧站在房顶一动未动看着此处。
“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少年辛苦终事成,莫向光明惰寸功。”黑暗中,老道悠然吟道。他声音苍老平淡,犹如百年风霜刮过心底,令人心生怅然感念,只恨往日堕怠虚度无数光阴。
风闻征倒退两步,所有的侥幸都在这诗句里粉碎。他推开方天瑜,踉踉跄跄往老道面前走了几步,双膝一软,颓然跪地,声泪俱下:“仙师……”
“墨痴,你来。”黑暗中,屋顶,缥缈似仙的清虚子轻声唤道。
“是。”风闻征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黑暗中。
“师父!”方天瑜想跟上去。黑暗中,只听风闻征平静地道:“灵蕴,别跟来。”方天瑜立时停住了脚,怔怔望着黑暗中,满心担忧。
雷鸣电闪过后,大雨噼里啪啦从天而降,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滴落地面,激起圈圈涟漪,洗涤着万物的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