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85)
莫远歌抬头看他,眼中阴霾散去,将他手握于掌心微笑道:“还是星河豁达。”
“等孩子们大一些,能走镖挣钱就好了。”江千夜淡然一笑。
“莫大,玉玉回来了。现在在达叔房内,哭着闹着要见你。”胡牛牛焦急地在门外喊道。
江千夜与莫远歌对视一眼,连忙推门出去。
“显叔呢?”莫远歌大步往前院走,问道。
“显叔也回来了,他劝不住玉玉。”胡牛牛跟在他身后小跑,还不忘回头偷瞄一眼江千夜。江千夜跟在他身后对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胡牛牛却突然脸红了。
“赵员外也来了,一直跟达叔解释,自责得很。”胡牛牛小跑两步跟上莫远歌。
莫远歌停住脚,转身对胡牛牛道:“这样,你去把玉玉带到我房里来,别让其他人跟来。”“嗯!”胡牛牛猛地明白了,“我马上去带他来。”说着便扭着一身肥肉跑了。
江千夜跟在莫远歌身后追问道:“远哥,玉玉究竟是什么人?”
莫远歌开门进屋,待江千夜进来关了门,才低声道:“他是皇子。”
“皇子?!”江千夜惊得像根木头愣愣杵在那,顿觉四肢麻痹,透不过气来。他猜测过玉玉身份,可能是个权贵子弟,但万万没想到竟是武帝唯一的子嗣。
“远~远哥,他~他就是武帝那个失踪的儿子?”江千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凑到莫远歌面前追问道,“武帝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真的是玉玉,没搞错吗?”
鸿安镖局竟藏匿皇嗣,这罪过可比藏匿天阙逆贼大多了。江千夜不禁为莫远歌担忧,他刚当家做主就要面对这要命的事,一个不慎就是诛九族的大罪,镖局这几十口人就要人头落地。
莫远歌深深叹了口气,认真对他点头:“没错,就是他。”在江千夜震惊、恐慌的目光中,伸手捏他肩,低声道,“一会儿你莫出声,听着就是。放心,远哥心里有数。”
江千夜满心恐慌,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他是死囚,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可他不能想象莫远歌被斧钺加身上刑场,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要疯了。
“你~你~”江千夜只觉手脚发麻,手心发凉,连忙寻了把椅子坐下,声音发颤,“你~你赶紧让他走~”
莫远歌见他吓成这样,蹲下来将他双手握住,柔声安慰:“别怕,我不能让他走。放心,我自有安排。”
门“吱呀”开了,胡牛牛牵着哭得双眼通红的玉玉站在门口。玉玉一看到莫远歌,原本已收了眼泪,此刻嘴一瘪,“呜……”地哭出来了。他甩开胡牛牛的手蹲下去,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委屈又伤心。
“玉玉,你别哭了。你想见莫大,这不是见到了吗?”胡牛牛连忙拍着他背安慰他。
“牛牛,你去带满仓还有孩子们练功,我和玉玉说说话。”莫远歌道。
“哦。”胡牛牛起身,不放心地叮嘱,“那我去了,有事叫我。”
莫远歌蹲下去扶玉玉:“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他声音柔和,带着些许宠溺,一如往常温和。
玉玉抬起头,清隽的小脸哭花了,可怜巴巴地望着莫远歌,委屈地哭道:“莫大,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莫远歌将他扶起,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莞尔一笑:“没有不要你。玉玉,你今年有十五岁了吧?”
“嗯。”玉玉揉着眼睛点头,手紧紧拽着莫远歌衣袖,生怕他不要自己了。
江千夜静静地看着两人。莫远歌长身玉立,身材瘦小的玉玉才到他胸口,两人站在一处,一副兄长宠幼弟的模样。
“你还记得几岁到镖局的吗?”莫远歌轻声问道。
玉玉摇头,又憋不住泪,捂着眼睛呜呜哭了:“从我记事起,就和你还有牛牛在一起,镖局就是我的家,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家?”
“你到镖局时,我十三岁,正生着病。娘听说天阙城要招百名童子闭关共修天阙密卷,能让我的病好起来,便要送去我天阙城。那日下着大雪,我坐上马车正要出发,显叔抱着你进了门。我从马车窗里匆匆看了一眼,你两三岁的模样,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冲着我甜甜地笑。”莫远歌道。
玉玉听得认真,忘了哭,仰望着莫远歌等他继续说。
莫远歌拉着他手进门,两人在榻上坐下,莫远歌继续道:“那乱世凶年,百姓析骨而炊,颠沛流离,娘时常捡到无家可归的孩子抱回镖局养着。我以为,你也同那些孩子一样。”
他低头看着玉玉的手,长着些许老茧。他原本该过着养尊处优,裘马轻狂的日子,却误打误撞变成镖局里一个小小的杂役。自己都还是孩子,却要照顾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做粗活,吃糙饭。
莫远歌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看玉玉的眼神不由自主变得复杂起来。
玉玉望着他,见他不说了,眼神也变了,心中一紧,追问道:“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我不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你不是。”莫远歌伸手抚摸他鬓发,“我也是才知晓你身世。”
“我……我是谁?我父母还在吗?”玉玉眼睛一亮,追问道,“他们有没有来寻我?”
莫远歌突然后悔跟他说这么多。玉玉天真烂漫,如白纸一般,哪能经受得住残酷的真相?他轻笑了下,躲避玉玉干净真诚的眼神,低头拍他肩:“此事说来复杂,你还小,等你大一点了我会告诉你的。”
“我长大了!”玉玉挺着胸堂,哀求地看着莫远歌,“莫大,我什么都懂,你告诉我,好不好?”
看着那张苍白清瘦的小脸,莫远歌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玉玉见他不说话,转头看着江千夜,眼中微光一闪,转头问道:“难道我父母也犯了罪,所以你让我躲在赵员外府上吗?”
他竟会如此猜想,莫远歌眼睛惊诧之色一闪而过,笑得勉强:“莫胡说,你父母没犯罪。”
玉玉低头皱眉思忖片刻,抬眼看着莫远歌,眼中的悲伤已然消失不见,闪着坚毅的光:“我知道了。莫大,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去赵员外府待着,等你来接我。”
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在莫远歌惊诧的目光中,他又回头看着江千夜:“江公子,照顾好莫大,我走了。”
玉玉一步步朝院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垂花门外。
莫远歌吁了口气,转头就见江千夜正看着他,便道:“看什么?”
“远哥,玉玉当真了。”江千夜道,“唯一一次,他觉得你没有骗到他。”
莫远歌转头看着院中那早已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往后我不会再骗他了。”
第59章 越鸟巢南枝
亥时,江千夜用黑布包着天阙剑,在莫远歌的目送下出了镖局大门,沿着石板路往玉带河上游而去。
莫远歌说那棵大树在河道回溯弯曲处,要沿着河边走上三里路。好在那处乃悬崖峭壁,夜晚不会有人去,倒是清净。
今日看了赵满仓拜师,江千夜十分艳羡,也希望有个疼爱自己的师父。
“如果他还愿,我也三跪九叩拜他为师。”江千夜走到莫远歌说的大树那处。这里河道有一段落差,上游河水奔腾着流向回溯处,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那大树就长在河道弯曲处的悬崖边。树冠顶部到河面至少有五丈高。
“这么高,摔下去就被浪拍死了。远哥,你当我有你那体魄吗?”江千夜站在那棵大树下,心惊胆战,暗暗问候他的远哥。
“小子,你终于来了。”树下,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声音,正是江千夜寻的那人。
“师父!”几日不见,猛然见到那人,江千夜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师父二字,朝树下狂奔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并未拜师,当即站住,窘迫地低头不敢看树下那人。
那人似乎也被江千夜这声亲热的“师父”给吓住了。随即笑了,七分凄然,三分自嘲:“哈哈哈,臭小子,你今日吃错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