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113)
天光大亮,莫远歌穿戴好,拿过桌上包袱递给江千夜:“给你带的东西,打开看看。”
江千夜兴冲冲地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个三层的木盒。小心翼翼取出第一层,里面是切码整齐的桂花糕,闻之香甜扑鼻,正是他提过的京城张家铺子桂花糕。
江千夜取出一块放在口中,香甜软糯的滋味瞬间占据味蕾。他大快朵颐,边吃边满足地道:“饿死我了,还是当年那个味儿。”
莫远歌伸手擦去他唇边的糕点残渣,笑道:“还有别的,再看看。”
江千夜把桂花糕塞口中,腾出手打开第二层,里面是包装精美的糖果,五颜六色,十分诱人。
“你要的胡记牛乳糖。”莫远歌道,“可惜去晚了,只买到这些。”
江千夜咽下桂花糕,盯着那盒糖果,并没有告诉莫远歌当时自己就是随口一说。他剥了一块糖,抬手塞到莫远歌口中,道:“远哥先吃。”
莫远歌含着糖果,笑道:“再看看下面。”
江千夜打开第三层,盒子底部躺着一本册子,封面写着《天阙剑谱》,是莫远歌在京中找人出的译本;剑谱上躺着一支翡翠鸾凤钗,鸾凤由细如发丝的金丝累编而成,尾羽处以五颗翡翠珠点缀,栩栩如生,精美绝伦。
“西雅花铺的东西太俗,都是批量打造。我托人找宫中金匠特制这支金钗,不知合你心意么?”莫远歌拾起鸾凤钗,轻轻插在江千夜蓬松的头发上,手法熟练,浑不见之前的插香手法。看着江千夜头上金钗,满意地点头:“你若扮旦角,戴上一定好看。”
江千夜拔下鸾凤钗细细查看把玩:“远哥,你想看我唱戏么?”
江千夜旦角名满京城,但莫远歌却没见过。他沉默片刻,摇头:“不。”
“为什么?”江千夜诧异地看着他。这人惦记着自己要钗子的事,应当好奇大家口中风华绝代的扮相才对。
莫远歌沉吟片刻,看着江千夜,红晕悄然爬上双颊,略有些羞涩地看着鸾凤钗:“我心中是很想看,但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唱戏……我不愿你做不喜欢的事。”
江千夜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双臂挂在他脖颈上撒娇:“我愿意穿戴给你看。待我将行头凑齐,在镖局开个堂会,我给大家来一段。”
莫远歌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羞涩地道:“我……我想一个人看,在床上看。”
江千夜笑道:“那你可要帮我凑行头。戏服、头面都没有。”
江千夜没嘲笑他,莫远歌自己反而羞得脸通红,只是点头。
江千夜从他怀中挣脱,拾起译好的剑谱,粗略一翻,密密的小楷,字迹清秀,墨迹新鲜,定是耗费了不少心思才能这么快弄到手。
“我听说皇上下旨将烂柯门满门抄斩,花白露不甘心,抗旨潜逃。”江千夜将剑谱放回盒中,“如此一来,我还有亲手报仇的希望。”
“星河。”莫远歌抚摸着他伤痕累累的手掌,若有所思道,“此次进京发生太多事,我回来路上细细理了一下,有些话我要跟你说清楚。”
“发生了什么?”江星河瞪大眼睛看着莫远歌。
莫远歌将进京后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他。“云章楼此举太过阴毒,若非风无忧仗义执言,只怕镖局和危柱山已血流成河。”莫远歌道,“如今他们父子反目,风无忧定要吃些苦头。”
“皇上说要择日迎接玉玉回宫,玉玉尚不知自己身世……我真不知如何开口。”莫远歌发愁道。
江千夜脸色极差,看着莫远歌的脸,伤心地问道:“远哥,你进宫时,是不是做好赴死的准备?”
莫远歌心念一动,方才只顾说事,竟忘了他会联想到进宫与武帝交涉,是九死一生、虎口拔牙的凶险之举。他满脸堆笑,讨好地拉着江千夜的手:“没有,这么多人命在旦夕,我当时哪能想那么远,脑子一热就进宫了。”
江千夜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睫毛滚动着,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黯然失色,透着寒彻骨髓的伤心。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我真没想那么多。”莫远歌见他这般难过,揽过他胳膊低声哄道,“再说这么多人命,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去搏一把。而且,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
“为了他们,你就可以去死吗?”两颗热泪从眼眶滚落而下,吼道,“如果要用你的命去换他们的命,你是不是毫不犹豫就换了?”
莫远歌被他吼了一下,萎靡地盯着地板,揽他胳膊的手缓缓垂落,一言不发。江千夜见他这样,气得背对着他躺下,拉过被子蒙着头生闷气。
莫远歌默默叹息,他原本还有话要对江千夜说,现在也不知如何开口。没脸告诉他自己又要撇下他去大月氏寻梁奚亭。
看着那人在被子里烦躁地扭动,莫远歌枯坐半晌,思前想后,试探着去拉江千夜蒙头的被子,轻声道:“星河,我有事和你商量。”
“不听!你莫大镖头多能耐,天大的事都不需与人商量,自己一肩就挑了,何事还需要与我这小角色商量?”江千夜蒙在被褥里阴阳怪气挤兑他。
莫远歌皱眉,知道不来点好处灭不了他这股火,叹了口气道:“唉……我原本打算带你去西域转一圈,既然你这么生气,那便算了。”
江千夜长这么大从没出过北梁,一听要去西域,翻身坐起,两眼放光:“你说真的?”
“嗯。”莫远歌笑眯眯地道,“你愿意跟我去么?”
江千夜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瞬间阴转晴,抱着莫远歌的胳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愿意,我愿意!”
第81章 围炉共夜话
为庆祝莫远歌凯旋,胡牛牛和赵满仓操持着在院中吃炙肉。天刚擦黑,院中烧了篝火,架起烤架,七八大小的孩子们围着烤架嬉戏打闹,热闹非凡。
“菜来了!让一让!”胡牛牛一马当先,身后跟着赵满仓和三个半大孩子,五人各端着巨大笸箩,里面红红绿绿荤素皆有,从院门鱼贯而入,将菜摆到事先备好的长桌上。
“起火,烤肉!”胡牛牛当起了总管大厨,指挥着孩子们生火、刷油、烤肉,忙得不亦乐乎。
莫远歌、江千夜、伍智达三人围坐在廊檐下,中间放置一个小烤架,旁边小桌摆了烫好的酒,几盘烟熏野味,一筐新鲜樱桃。
伍智达翻动烤架上的鱼,道:“风闻征盖世大儒,一代宗师,报仇心切,竟走了昏招。他太心急,浑忘了武帝人中之龙,最忌被人利用。他要鸿安镖局、危柱山皆亡,武帝偏不遂他心意,反而施恩于我们,如此对云章楼也是敲打。不过风闻征伤心过头,一时间未必能领会武帝的意思。”
“嗯。风无忧在堂上那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才最得圣心。”莫远歌看着火焰点头,“所以,我并不担心风无忧。待风闻征想通此节,会明白是风无忧让云章楼免于灭顶之灾。”
伍智达将烤得“滋滋”冒香气的鱼翻了个面,皱眉道:“自星河杀花知微开始,江湖局势可谓瞬息万变,鸿安镖局和危柱山凭理侠司一夜翻身,烂柯门迅速陨落。这棋局,看似危柱山、云章楼两大派搅弄风云,实际掌握棋局的人是武帝。”
莫远歌点头:“如今武帝要文治,便要将江湖势力握于股掌之内。舅父聪慧,看出武帝心思,提出成立理侠司。与其说舅父借武帝的东风除掉烂柯门,倒不如说是舅父顺应武帝心思。在处理烂柯门一事上,舅父并没有恃宠而骄。武帝自然明白镖局和危柱山顺应天意,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烂柯门。”
江千夜吃着樱桃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所以武帝才容不得风闻征。”
伍智达将烤好的鱼递给他:“正是如此。风闻征妄自揣测圣意,利用你身世,妄图左右武帝下旨除掉镖局和危柱山,他自是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