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204)
于府,于昭东撑着一身病骨,焦头烂额准备营救于玄奕。可怜老将军征战一生,落得满身旧伤,两个儿子一死一下狱,一夜之间又老了许多。
都尉府来人随着下人来报:“参见于将军,轿辇已在府外等候,陈都尉在家中恭候于将军。”
于昭东咳嗽了一声,摆手道:“烦请回禀陈都尉,如今老夫只能顾生不顾死。潭儿已逝,为他报仇固然重要,但当前更要紧的是救他兄长玄奕。此次老夫便不参加了,明日朝会上老夫自当出一份力。”
城郊的都尉府灯火通明,十数乘小轿低调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先到的轿辇由都尉府小厮领着从小门进入。轿中人随即被领到议事厅,陈文瀚一身便服等候在厅内。
莫远歌背着刀匣站在都尉府最高的楼顶,鹰一般的眼眸环视漆黑的京城,注视着黑暗中数乘正在赶来的小轿。同时,埋伏在各街巷暗处的杀手也盯着这几乘轿辇,伺机而动。
乌云蔽日,莫远歌嘴角扯出一抹笑,眼见那有小轿陷入杀手的包围圈,却并不着急。因为还有人守在那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西三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乘四人抬的小轿正在巷子深处,轿中人撩开帘子,警觉地环视四周,想起昨夜多名官员被暗杀的事,后背发凉,连忙催促轿夫:“快一些,这巷子不安全。”
“是,老爷!”轿夫连忙应道。这几日京中多起刺杀,那杀手可是连下人都没放过,轿夫心中也直打鼓,四人抬着轿子飞跑起来。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黑暗中突然冲出一群手持大刀的黑衣人,径直拦住了去路。轿夫见他们拿着明晃晃的刀,吓得立时住脚,惊恐不安地想往后退。谁知转头一看,后面竟然也被一帮黑衣人围住了。
“老爷~”轿夫瑟瑟发抖,立时放下轿子,缓缓往轿辇旁缩。轿中人撩开帘子,只见前后都被人包围了,软着脚走出轿子,环视着前后虎视眈眈的杀手,顿时一声哀嚎跌坐在地:“我命休矣!”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张冷泉,下辈子站队时擦亮你的狗眼!”说完,手中大刀“唰”一下冲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冷泉砍去。
张冷泉惊恐的眼中倒映着由远及近的刀身,要看就要身首异处,只听“当”一声脆响,那寒刀从中间断为两截,刀断口险险贴着张冷泉脖颈而过。
死里逃生,张冷泉径直吓得神魂出窍,连躲也不知躲了,呆呆地坐在地上,轿夫们见状连忙将他往后拖。
“谁?!”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厉喝,黑衣人纷纷弓腰屈膝戒备起来。原本以为杀个手无寸铁的张冷泉会很简单,没想到有人暗中出手相救。
“大人,他在那!”一个黑衣人指着前方屋顶叫起来。
张冷泉机械地顺着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冷月下,一个俊美非凡的年轻剑客恣意潇洒地坐在屋脊上,惬意地支起一足,拄着一柄并未出鞘的黑色长剑,冲着众人咧嘴一笑:“啧啧啧,以多欺少吗?小爷我生平最爱管闲事,识相的快点滚,否则休怪小爷剑下不留情!”
为首的黑衣人冷厉地看着房顶上的年轻人,一声令下:“杀!”随即,漫天羽箭冲着屋顶年轻人“嗖嗖嗖”射去。
江千夜玩味一笑,眼看漫天羽箭即将袭来,手中天阙剑“嗖”一声出鞘。领头黑衣人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尚未看清他如何避过漫天箭雨,那人便如鬼魅般径直站到了自己面前。
在月色下,江千夜俊美得有些妖邪气,似笑非笑盯着惊恐万状的领头人,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毒如蛇蝎:“小子,你惹怒小爷了。下辈子呀,看到这把剑绕道走,知道么?”
“唰”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尚未回过神来的杀手们见领头人脸部出现一道极细的血线,竟是被从中间劈开了。惊愕定格在领头人眼里,随即轰然倒地。
这些人本是武功平平的军汉,眼见对方这般凶残,顿时吓得四散而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见他们逃走,江千夜也不追。这些军汉都出自平民百姓家,不过是听命于人。
“恩人啊~”张冷泉这才激动地哭了出来,在轿夫的搀扶下走到江千夜面前冲着他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地叩头,边磕边大喊,“张冷泉叩谢恩人救命之恩!”
江千夜不耐烦地抱着剑闪身躲开了他的叩拜,冷淡地道:“记得下次出门多带点保镖~快走!”
说完纵身一跃轻飘飘落于房顶,径直枕着胳膊惬意地半靠在屋脊上:“还有不少倒霉鬼需小爷保护,别跪在这里碍我眼。”
当年天阙城被诛九族,这些失了子嗣的大臣推波助澜功劳不小,若非如今大家目标一致,江千夜才不管他们死不死。
张冷泉老泪纵横,并不知道眼前如金似玉的年轻公子便是天阙少主。眼见他不耐烦,还当是少年英雄脾性怪,不敢惹恩人不悦,暗中又冲着江千夜叩了几个头,在轿夫的护送下往都尉府而去。
斜眼看着张冷泉一行人走出黑暗的巷子,前方便是再无遮挡的宽大街道,要想设伏便不容易了,江千夜转头看向稍远处忽明忽暗的马灯,那是另一个正在赶往都尉府的官员。
“蠢货!这么一盏鬼火,除了召来索命鬼,还有何用?”江千夜冷笑,懒洋洋起身,一跃而起,如鹰隼般划过夜空,飘然落足于那灯火背后的高塔之上。
都尉府附近,莫远歌已击退四五波妄图进入都尉府的杀手,如一尊战神般立在最高的屋顶上,守护着陈文瀚和前来议事的大臣。好在这是见不得光的暗杀,不是大规模军队强攻都尉府,莫远歌应对起来倒是轻松。
都尉府议事厅灯火通明,直到寅时方才灭,诸臣在周锐的人护送下各自回家,准备进宫参加一早的朝会。
东面隐现火烧云,空气沉闷无比。望星楼的小阁楼上,累了一夜的江千夜懒洋洋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远哥,你盯着~我先睡会儿,困死我了。”
莫远歌正眺望禁宫方向,转头对江千夜道:“回房睡,稍后让人给你送早点。”
“不用,我就在这眯会儿。”江千夜知道莫远歌也劳累,即便不能帮他分担,在这里陪着他也好。
莫远歌也想他在这里陪着自己,当即将脱下外袍给他披上,柔声道:“那你趴着歇会儿,稍后我让他们把早点送到这里来。”
“嗯。”江千夜趴在桌上,见莫远歌还望着远处,知道他在担心今日朝会,安慰道,“不用过于担忧,萧景明再跋扈,毕竟是一朝君主,上有皇法下有身份拘着,总不至于大庭广众下蛮不讲理滥杀无辜。”
莫远歌转头一笑:“你快睡吧,往后几日会更忙碌,想要睡个整觉都难。”
话音刚落,周锐“噔噔噔”踩着楼梯上来了,对莫远歌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所有人都安然护送进宫了,这一夜萧景明一个人都没杀成,定然火大。”
“于玄奕呢?能救出来吗?”莫远歌生怕他吵到江千夜,拉着他走到角落,低声道,“于昭东昨夜没来,怕是为于玄奕,顾不上这边了。”
周锐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睡觉的江千夜,转头小声道:“在天牢,难救。于昭东两个儿子皆被萧景明所害,对萧景明自是恨到了极致,只是现在投鼠忌器。”
莫远歌皱眉:“我担心的也是如此,萧景明暗杀不成,寻个借口将其亲人下狱,便彻底扼住这帮人的脖颈。”
“那便不给他机会。”周锐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说句不好听的,如今我们有能力将他暗杀,对外只需宣称天子暴毙,也并非不可。”
萧景明如今犯了众怒,在北梁臣民心中,已然变成滥杀无辜、发疯失智、背宗弃祖、一意孤行的暴君,他的死不会引起民愤,反而会令天下无数人拍手叫好。但回头看着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江千夜,想起邬先生和断魂崖底那几万亡魂,莫远歌必须要让萧景明活着认罪、谢罪。
“先搏一把。”莫远歌没拒绝周锐的建议,笑道,“周大哥你说的,是最后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