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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54)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原来如此。易情懵然地点头,他将自己的性命从九阴地底取回,自然是违拗天时。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好笑,原来凭空在地上画一张饼儿也算是逆天改命之事?若真是如此,他同三足乌可不知遁天妄行了许多回。
    “道长,道长,成了么?”
    漆柱之后转来几声焦切的呼喝,易情忙阖上天书,一收掌,那书册便化作缥缈墨烟流散指间。转头一望,只见得石龙柱后探出几个簪着骨珠、旒苏的脑袋,一张张粉面殷切地望着他与天穿道长,是来进香的女客。
    天穿道长面无表情地抬头,问:“甚么成了?”
    女客们掩着口,三三两两地窃笑。有人道:“您说要替咱们结缘的事儿呀!您这般神通广大,又和这小脏…弟子鼓捣了许久,想必是成了罢?”
    易情咬了咬牙,闭着眼,说:“是,成了。目前暂且成了一位,是那位着沉香色袄子的姑娘,我替她同她那位心上人结了缘。”
    众女子哗然,立刻蜂拥至他身旁,也不嫌他身上脏污,热切地贴着他说话,七嘴八舌地问:“真的么?怎么成的呀?”“结了缘,那便是能同那人结朱陈、过花烛夜?”易情被这群浮翠流丹的影子簇拥着,只觉像被蒙着了脑袋,昏头转向。
    草草应答了几句,忽一抬首,只见得天穿道长清清冷冷地立在人群之外,像一抹遗世独立的寒霜。易情心里忽而微痛,心口像有小小的刀锯在割磨。他只愣神了片刻,便被女客们拥簇着叙话。
    无奈之下,他抬手唤出天书,星子似的流光在手中凝汇。他以指在书页上画下辰砂的印痕,将一个个名字相连。有的能一笔画尽,有的却难以落笔,每次画下红线,墨迹却又会如烟消散。
    果真如此,天书并非无所不能。若是命里有缘的,便能画出红线,命薄缘悭的,天书上便不会留痕。易情悄然叹息,待将女客们试了个遍,便收手合起天书,将书影掐灭在掌心。
    有个被他画了红线、着玉色对衿衫儿的少妇大喜过望,捉起他的手,向他的手心里塞了几枚红溜溜的果子,看着和玉玛瑙似的。她欢喜地道:“小道长,今儿多亏了你,我才能得与我那心上人结下良缘。这个我用不着啦,给你!”
    易情望着那红果子,心里忽而涌起不好的预感。他讪笑道:“姑娘,这是……”
    少妇忸怩地拿手绞着腰里的麻织汗巾子,怯声道:“咱们乡里的人叫它十年红,又叫蛇昏果,吃了能不省人事,睡上一两日…”
    “姑娘将这果子送予我作甚?”
    那玉色衫子的少妇更显羞态,捂着面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果子用不上了,我便送给你,瞧小道长还有没有用得着之处。我先前打算,若是到无为观里结缘也不成,便好说歹说地请我那心里人吃茶,拿这果子碾碎了,放进他茶水里,教他昏睡不省,好行那…行那人事……”
    易情无话可说,只得一个劲儿地讪笑。
    少妇又道:“你若有意中郎君,也能如此试试…”她忽而惊叫,“唉呀,不对,我忘啦,小道长是男人,素来只爱那些落雁沉鱼的女子的!”
    “不对,”易情摇头,“咱们学道人断情灭欲,管他甚么男女鸡狗,一律不爱。”
    那少妇却也没收回手,反将那红果子往他手里一箍脑地塞,咧着嘴,颊边泛起笑涡,“拿着!七情六欲不是人根么?断它作甚!你要是没个心上人吃这玩意儿,拿来防身也成,天坛山下不是有片大林子么?那里头毒蛇猛兽甚多,这果子也叫蛇昏果,虫蛇闻了这味儿,也会吐白沫昏过去。”
    易情听了,只觉下山时确是时常经行那大林子,这果子倒有些用,便也不再推辞,笑嘻嘻地同她打躬,拿油纸包了后塞入袖里。
    女人们或喜或悲,三五成群地离去。五彩的拖裙子掠过槛木,有的得知自己与意中郎君画了红线,牵了情缘,心头大喜,面上如绽桃花;有的椎心饮泣,泪水滚过铅白的面庞,留下深深的泪痕。
    待女客们渐渐行远,他才长长吁气。挨人注目的感觉不好,他宁可自己仍是个被人嫌恶吐唾的小叫花子。
    可还未清静许久,便忽听得月老殿外传来急切的呼声:“道长,神仙道长!妾有事相求!”
    一个着潮云裙子的妇人满面愁容,呜呜咽咽地奔入殿中来,弓鞋在槛上绊了一下。她踉跄着奔到两人面前,一见到天穿道长,她便倏然两膝一软,跪落在地,两手相按,叩首道:“您帮帮妾罢,只有您能帮妾了!”
    天穿道长眉头纹丝不动,问:“甚么事?”
    妇人泪流满面,妆粉尽落。她哭诉道:“妾嫁了个清客,年纪轻轻,靠在人席筵上作几首穷酸诗过活。近来他染了伤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消弱了。妾拜遍寺观,寻了许多郎中,法子想尽了,他如今却已然药石无医,还不曾给妾留下子嗣。妾听闻在这天坛山拜神灵验,不如求您略施仙恩,让妾结了珠胎罢!”
    白衣女子听完,只淡淡地道了两字:“不行。”
    “为何不成?”妇人目眦尽红,鬓发散乱,听她回绝后,更近癫狂,“您这里不是能将素未谋面的二人结缘么?姻缘婚娶,诞下子嗣,本不是相近的事儿么?为何不行?”
    天穿道长悠悠地抬眼,望向门洞里荡渺的白云。她说,“因为你没求我救他,你只求我给你肚里凭空变出一个孩儿。月老殿里只管姻缘的事,做不到给你家添丁。”
    “生死之事,岂容儿戏?我不会无缘无故便杀死一人,也不会叫一人无缘无故地便降生于世。”天穿道长抬起纸伞,伞尖指向殿门,“请回罢,此处并无你所求之物。”
    妇人歇斯底里地哭闹了一阵,可皆不得天穿道长的回音。白衣女子的目光杳冥,像最深沉的黑夜。于是这着潮云裙子的妇人又猛扑至易情脚下,扯着他慧剑与下摆直抹眼泪。易情抬头,只见天穿道长缓缓地摇头,便也默不作声。
    时至黄昏,薄雾暝暝。妇人总算死了心,失魂落魄地抹着泪,缓缓地行出月老殿,影子在她脚下蜿蜒,醺醺然地汇入松林清荫之中。远眺着她离去的身影,易情望向天穿道长,问:
    “师父,若是她真心想要一个孩儿,天书是不是也能写得出来?”
    天穿道长却背着手,神色清淡,“不要拿旁人的愿望作践自己。拿天书赐生,可是逆天行事,不知要付多大的代价。咱们只取了她们几个钱,何必要为其搭上一条命?”
    易情咧嘴笑道:“师父,原来您还会关心弟子性命。”
    白衣女子只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便提起伞,欲行出月老殿。易情捡起靠在柱边的拨火棍,一瘸一拐地跟上她,口里仍旧喋喋不休:
    “不过呐,我瞧那妇人盼子心切,磕头时额上都磕出了血,看着是真想同她那夫君留下昆裔。是不是师父不曾食过人间烟火,不晓得她的急切心思?”
    天穿道长倏然止步。夕晖宛若轻纱,笼在她素丽的面上。她忽而道:
    “我有孩儿的。”
    易情瞪大了眼,目光不自觉地流连向她平坦的小腹,那儿何时孕育过一个生命?天穿道长却戛然掐灭了话头,不再言语,踩着石阶向下行去。易情怔了半晌,连支着身子的拨火棍也抛了,趔趄着赶上前去,叫道,“不是罢,喂,师父,你甚么时候有家室的呀!”
    他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天穿道长身后。天穿道长将泥猴儿似的他捡回,带他在天坛山上犁田、浇菜、摸鱼捉虾子、画道符,天穿道长就像他的一片天,像他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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