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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08)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禄神旋即长跪,粗声道:“在天记府,在三省堂。”
    太上帝说,“噢,又是大司命罢?”他转过头,背着手,“你们是此月第六十一个向朕诉苦的神官。”
    寿神咳了几声,颤巍巍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将其除名?他败法乱纪,生事扰神,不知审时度势。”
    “败法在何处?乱纪又在何处?”太上帝道,“他倒是恪守天廷规法,若无大过,朕如何除他名?”
    三神对视一眼,福神道:“败法……却是有的。”
    太上帝的目光如山岳般压来,“可有罪证?”
    福神慌忙垂首,揖道,“如今没有,下回便有了。”
    太上帝似笑非笑,让他们退出悬圃宫。三个老头儿凑在宫门前,面面相觑。最后他们提起寿杖,一瘸一拐地在云道上前行。一面走,他们一面高声抱怨:“他娘的,挨|操练的大司命!”
    寿神摸着干瘪的肚皮,怨道:“自下了凡间后,老朽便尝够了凄凉瓦灶,为了讨钱,只得沿街唱歌,这把老嗓都唱得似含了沙。”
    禄神像破锣一般叫起来了,“两年哇,他丢咱们下凡间里受苦了两年!那娇生惯养的小白脸,知这苦楚滋味么?”
    福神摇首叹息。“瞧他虽骄横,可若尝了我等经受的苦难什有之一,便会吓得屎滚尿流……”
    寿杖笃笃地在石板上敲击,响到某一时戛然而止。三个老汉回过身,围成一个圆,阴险的笑在他们脸上传递。“不,不,咱们势必要让他吃够更多苦头。”
    他们一齐桀桀笑道:“让那小子跪在咱们面前哀求讨饶!”
    此时,天记府中。
    勤慎宅里忽而响起一道坠地声,旋即是一丝细微而痛苦的悲鸣。
    记丞叩响了门,惊惶地问道:“大司命大人,您怎么了?”
    过了许久,模糊的嗓音自房内传出:“无事。”
    记丞道:“明日常朝,您还去否?”
    “……不去。”又等了一会儿,房中那人才道。
    “您已经许久未去了,百官已有微议,太上帝亦圣颜不悦。”
    “我身体不适,明日次将星君也上朝罢?托他替我向太上帝告假罢。”
    记丞无言以对,半晌才道:“您已半月不曾去常朝了……”
    “接下来的半月也不打算去。”
    “那要用甚么缘由告假?”
    房内那人道:“腿跌了。”
    “二月丙戌,您已如此向太上帝禀过。”
    “切菜时捅到胸口了。”
    “太上帝会当咱们是傻子。”
    “脑袋被跌落的山石磕了。”
    记丞长叹一声:“成罢,这缘由倒还说得过去。卑职这便同次将星君说,您脑袋被驴蹄子踢了。”
    细碎的步伐渐渐远去,像淅淅沥沥的雨点。勤慎堂中,大司命跪于书橱前,冷汗涔涔。
    他艰难地爬起,一条腿却已折向不可能的方向,像棉花一般软软垂下。公案桌上散落着雪花似的天书纸页,每一页都记叙着人间悲苦,却每一页都以朱笔批签:
    代受其难。
    玄衣少年倚靠在藤心椅背上,像有无形的利刃刺破胸口,鲜血如泉涌出,倾泻于地,像一丛燃烧的火焰。他痛苦地呻吟,可无人听到他的声音。
    他努力坐起,头忽而似被重重磕了一记,血溪自额上蜿蜒而下,爬过颊边,滑入颈中。他一页又一页地翻动天书,以朱笔写字,然后变得愈来愈凄惨,愈来愈不成人形。
    月牙在窗格里爬上来,竹簟里透出的光像水纹,将他浸在夜色里。
    大司命伏着案,神志朦胧如雾,他想,今夜他又不能放班了。
    沾血的手颤抖着抚上天书,他缓缓地翻开了书页。如豆的火光里,天书上的字迹清晰可见,那行墨字像盘踞在心上的一道疤痕,从未痊愈:
    大渊献之岁,见于紫金山下。
    仙槐沙沙摇曳,如窃窃私语。满屋的清寂夜色里,大司命忽而抽着凉气,将自己蜷抱在怀里。
    这个宛如顽石般冷硬的少年在此时却脆弱如纸,泪水潸然而落,划开了颊边的血迹。
    他闭着眼,在连绵的风声里落着泪,喃喃自语。
    “烛阴,我何时……才能与你相遇?”               
   
(十七)芳香与时息
    晨光落入天记府,在碧瓦上徜徉。
    卯牌时候,府中仍不见大司命踪迹。记丞急了,四下找寻,大喊:“大司命大人在何处?”却无人应答。
    这时,次将星君戴一红缨笠子帽,着一松垮拳袖战袍悠闲地踅来了。他头上插满了野花稗草,像顶着只鸟窝,且浑身酒气。一入天记府门,他便歪斜着大喊道:“小司命在何处?”
    记丞急得跳脚,却也只能在次将星君面前恭敬地作揖垂头,“大司命大人昨夜散值得晚,府中不曾有人见过他踪迹,怕是睡过了头。”
    次将星君醉醺醺地笑道:“你哪知他是睡过了头,还是去花街柳陌里寻欢作乐?那儿的姑娘小子都便宜,六百文能睡一夜。”
    这星君素来口无遮拦,教记丞吓得魂飞魄散,道:“这……这,大司命大人素来洁身自好……”
    “你这是在说他在耻于与我为伍?”高挑的男人眯起了眼。
    记丞的声音弱下去了,像蚊子哼哼,嘟嘟哝哝,也不知在说何事。
    正在此时,只听得油漆门吱呀一响,一个漆黑影子兀然出现在门扇后。大司命着一高昌玄绸衣,腰系十三銙金带,威仪无方,面庞却惨白如雪。他似比往时更为瘦削。待一瘸一拐地走到次将星君边上时,大司命淡声道:
    “次将,你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次将星君见他前来,亲热地迎上,叫道:“小司命,自你上回将我痛打出天记府以来,咱们已有多日未见啦!”他举起手,那手里提着一只磁山土陶酒坛子,“我今儿是邀你来吃酒的。”
    大司命摇头,“我不爱饮酒。”
    次将星君叫道:“你还未吃过这金波玉酿,怎知你爱不爱?”
    玄衣少年似是不想理胡言乱语、疯疯癫癫的这厮,欲从他身边拂袖而过。谁知还没踏出一步,次将星君竹竿似的长腿便横了过来,拦在他面前。高挑的男人凑上前来,热忱地拍他的肩,低声道:
    “我这是在为你好,别上值了,瞧你这脸色,幽鬼似的。若是被人望见倒在二堂上,岂不是要坏了天记府名声?”
    甜腻的脂粉气钻进鼻中,大司命忍不住偏头闪了一下。次将星君又笑嘻嘻地压低嗓儿,像晃冰尜一般在指尖转着那酒坛,乞皮赖脸地道:“这是拿蟠桃园里偷来的仙桃酿的酒,难得一见。忙里需偷闲,你就陪我小酌一杯罢。”
    大司命侧过脸,阴晴不定地望着他。日光落在他面颊上,像映亮了一片白霜。
    一刹间,他有些动摇。此刻的他其实在忍受着摧心剖肝之痛,痛楚像刀锋一般游弋过身躯,被细布包裹的创口仍在汩汩流血。昨夜里,他在三百五十七页天书上签下了“代受其难”,如今他正忍受着百份疼痛相叠的苦难。那痛苦似火,一刻不停地烧燎着他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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