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157)
七齿象王笑叹道:“这可不成。卑人捉得那人后,还需盘问数日,不一定要杀他。”
清河很是失望,旋即又舔舔唇,道,“那便给我吃一只手罢!”
他四脚着地,鼻尖贴着岩壁前进,活像只大鳖鱼,毫不犹豫地爬进了北面的岔道。血气在鼻尖萦绕,像妖娆的指尖在他心头逗弄流连。那人断了指,受了伤,虽似以灼烧伤处的法子止了血,可焦气仍在,另一处更大的创口并未止血。
爬了许久,面前血气愈来愈厚,仿佛有人将肴馔置于鼻前。清河口角流涎,急速爬去。
近了,近了。他嗅得他将要吃的人近在眼前。
他猛一扑身,仿若野兽般腾空而起,狠狠咬住了黑暗里的那人。犬齿陷入肌肤之中,口里流溢出香甜的血气。
可那口里那团血肉却轻得过分。清河叼起来,伸手到口里摸了一摸,却取下一只断掌来。
那人又斩断了手掌,将其放在了岔道里!
清河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七齿象王命家臣四处搜寻,而自己却伫立于九狱阵法中央。他低头看着那被血污去的阵迹,若有所思。
火光明灭,岩壁上的裂隙如一张笑口,愈咧愈大。倏然间,一道白影从那裂隙中如飞电射出!一面土壁訇然坍塌,落下的尘沙间弥散着墨迹。那岩壁竟是用宝术画成的,有人躲在其后,竟教人一无所觉。
易情一掌断去,神色却镇定无虞。他另一只手如拨弦般灵巧翻飞,在空里画出墨迹。
他先前在此放血,便是为了教此处血味最浓,骗过清河的鼻子。清河以为他拖着残肢仓皇奔逃,却不想他留在了最危险之处,守株待兔。
七齿象王见他兀然袭来,猝然变色,黑衣人们先前皆被他遣散去寻人,此时身边竟无一人能相助。易情一袭白衣,身上血迹斑驳,双目利如硎刃,仿若索命厉鬼,教象王胆寒心惊。
“侄女婿!”七齿象王短促地叫道。
水墨在易情手里凝成刀刃。他如脱兔一般跃上,身法轻捷而鬼魅。他是黎阳县里最好的偷儿,无人能逮住他的踪迹。刃身擦过象王脖颈,将皮囊突而撕裂。
“甚么侄女婿?我是你的上官!”
易情将他踢翻在地,溅血的脸庞上神色如霜,他拖着断手,冷笑道。
“以前大发慈悲,曾革过你的职,今日便要来革你的命!”
(三十八)苦海无边岸
易情闪身而过,刀刃狠狠擦过七齿象王脖颈。
然而手上并无血肉撕裂感,他只觉自己仿佛不过割开一层鞣皮。回首一望,却见七齿象王肌肤犹如桔柚般坑洼,像一只鞠球般泄了气,破口处并未流血。
而在皮囊之中,有一星温光烁烁发亮。易情喘息着走过去,却发觉那是七齿象王的魂心。出乎意料的是,那魂心并不幽冷,反而宛若晴日,灼烫似汤,仿佛金虎飞龙,震人心魄。
那魂心竟给易情一种莫名的谙熟感。他战栗着后退一步,刀刃护在身前。
“呵呵,你说你是卑人的上官……”黑暗里传来一个蔼然的声音,易情猝然回头,却惊见石层宛若开扉,月辉倾泻,一个痴肥人影立于自己身后。七齿象王竟安然无恙,手提莲纹灯,萧瑟的灯影映亮了一张笑容可掬的脸。
易情再猛地一看地上,却见方才他割开颈项的尸首已化作一只干瘪皮囊。这是甚么障眼法么?可他方才分明已见其中魂心,为何眼前的七齿象王竟有两位?
七齿象王顿了一顿,旋即眉飞眼笑,身子微躬,“原来是您呀!卑人初时见您,只觉古怪。便冒您名讳,假意试探了一番。果不其然,您便是卑人往时的上官。怪不得您不愿让卑人铸成神迹,是怕卑人得入天廷高升,将您踩在脚下罢。”
“您说是么?”
他两眼眯得犹如细针,徐徐地道,“……文昌宫第四星神君,大司命。”
颈间的缚魔链犹遭炉火烧灼,滚烫惊心。易情被拆穿身份,心中乱极。他咬牙切齿,道:
“你究竟……是甚么人?”
七齿象王莞尔而笑,不知怎地,在易情的脑海中,那可憎面目竟渐与一故人相叠。中宵月凉,卫河桥上,阑珊灯影里,他曾紧牵过那人的手。
“您问卑人是甚么人?是一位……您的故人。”他说。
黑衣家臣们如乱鸦般四面疾扑而上。有人大喊:“护好家主大人!”众人抄起兽纹矛、夔纹刀,刃尖直指易情。
一刹间,地宫中掀起刀光剑影。易情身如飞绵,闪过袭来兵刃,轻盈巧捷,但终究是负伤在身,被人狠狠撞中了胸腹。
易情狼狈跌落在地,又被黑衣人们眼疾手快地锁住臂膀擒起。七齿象王笑不可仰,慢慢地走到他跟前,抓住他下巴,细细摩挲他眉目,叹道:
“上官大人,卑职往日在天记府中供职时,只隔着纱帘与您略叙过几句话,对您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今日一见,却不想您竟是个黄口小儿!”
易情却忽一甩头,张口猛地咬上他的手掌。七齿象王一惊,大声呼痛,狠狠掴了他一掌,方才挣脱。易情瞪着他,啐了一口带血的涎水,冷笑道:“黄口小儿?现在的我,是一条要咬毙你的疯狗!”
黑衣人们见他伤及家主,怒不可遏,便要对他拳脚交加。易情却猛地一扭,将两只胳臂脱了臼,从禁锢中挣脱,家臣们见势不妙,拔出腰刀,直劈而上。刀光流泻,如数弯秋月,斩裂易情皮肉。
血花迸溅,易情如中箭的鹄雁般坠落于地。可他眼里却仍有傲睨之色,仿佛此时正高临于千峰之上。
七齿象王踱到他跟前,抬起石青色缎鞋,踩住他头脸,微笑道:“神君大人,在九霄之上时,您能掌卑人寿夭;可若是到了这凡尘里,您的生死便落到卑人手里了。卑人先前与您发过了赌誓,作了个博局。若是卑人铸得神迹,赢过了您,您敢将作为大司命的一切尽数奉予卑人么?”
他打量着易情,险猾地微笑,“不过,神君大人,不论情势如何,嬴的定是卑人。卑人不会让有操动生死之力的您死,会让您一直等着看卑人撼动天廷。”
易情在他脚底冷笑,咬着齿关,一字一顿地道:
“不错,我不会死,因为今夜要往黄泉路上行的是你!”
话音落毕,他的身躯中猝然迸开十数缕墨烟,如悬云厚雾,似潺湲溪流,顷刻间将地上血迹裹起。宝术“形诸笔墨”发用,血水霎时被墨迹裹挟而起,画作道道血箭,尖利镞头向象王急射而出!
疾风扑面,血箭如雨,七齿象王面对此攻势猝不及防,惊慌变色。易情先前在此放了一地的血,此时皆化作伤人利箭激射而来。
黑衣家臣们惊叫道:“家主大人!”
眼看着那血箭将要洞穿七齿象王身躯,一个巨大黑影突而从天而降。清河弓腰驼背,如一只沉重跛鳖,从岔道中猛跃而出。他双足重重落地,大口一张,齿列如怒张钢矛,一口便将那密密麻麻袭来的血箭吞入腹中。
易情看得瞠目结舌,此时腹中又遭猛地一击。他被忿意填膺的黑衣人们重踹一脚,口里吐血,翻跌在地。
“七齿象老弟!”清河砸吧着嘴,不满地高叫,“这厮方才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将我引开,你怎地不说他就在这儿?如此一碟鲜物摆在面前,你却不许我动筷,真是会怠慢兄弟!”
清河眼泛青光,见易情血流汩汩,涎水简直要淌到脚底。易情失血甚多,目眩头晕,眼底似有黑雾铺开。他满心绝望,自己断了半掌,便是欲将这灵鬼官引开,再乘机杀了象王。清河若在,他毫无胜算。此时只隐约听得七齿象王含笑道:“清河兄,莫急。此人仍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