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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3)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祝阴没发话,背着易情走了过去。踏过槛木,里面是一间寝寮,却华美得过了分。云母挂屏,瘿木束腰八仙桌上锦帔如霞,里头是张雕璃龙凤的围子床,看得易情瞠目结舌。
    “这…这是你们住人的地方?”易情失声叫道,“我睡在桥洞破席里的时候,你们居然能睡床?”
    微言道人抹着汗赶上来,站定了后得意地挺起便便大腹。“是啊,羡慕了罢,贼小子!自从你师弟入观来后,咱们便门楣光大,跻身道家正流,香火钱源源不断,赶着来给咱们送银子的人能从山顶排到山脚!”
    易情眉开眼笑地问:“所以这里真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你小子说些甚么胡话呢!”微言道人道,“老大一张床摆在你眼前,你还辨不出这是间寝房?”
    少年道士伸头去细看那围子床。那上头铺着水一般的真丝锦衾,仿佛一触便会如水波般柔软漾动。白柚划花瓷枕,青纱斗帐,比起那潮湿而漫散着土腥气的桥洞来不知好上千百分。
    他拧结的心绪忽而舒开了,无为观成了大门派,他回来后再也不必过以前的清苦日子,宿水餐风。
    易情拍了拍祝阴的肩:“成,师弟,把我放下来罢。我就在这床上歇歇,有闲了把伤药和饭食送过来便成,一顿要三碗白米饭,我吃一碗,我头上睡着的那肥鸟儿要两碗。”
    他伸手摸了摸瘿木桌,却先摸到了一手灰。易情莫名其妙,看了看犹如明镜的桌面,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不知是自己的眼睛,还是指头出了错。
    祝阴却和气地微笑,“师兄在说甚么梦话?这处虽是寝房,却不是您的住处。”
    “不是我的?”易情方才心底里还在偷乐,如今却懵了头,“那是谁的?”
    迷阵子趿拉着布靴慢腾腾地走上来,将广袖一抖。一个雪球也似的白影从他袖中骨碌碌滚落,在锦衾上呜呜地细叫。那是一只雪白如玉的小兔儿,浑身却似氤氲着灵光。
    “是玉兔的。”迷阵子懒洋洋地道,“它身子小,可常躲在我袖里也常嫌闷,咱们便也腾了间窄小了些的寮房给它。”
    易情和蹲在头上的三足乌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出来艳羡与愤懑:连只兔子都过得比他俩好。
    玉兔在锦衾间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满足地呜呜直叫。三足乌当即扑翅飞上,嚣狂地去啄那被养得毛光水滑的小兔儿,大叫道:
    “这么大的床,竟留给一只只会躲在人袖里吃与睡的废物?世道不公哇!不公哇!”
    几番啄弄,它啄了一口兔毛,玉兔委屈地蹬足,把它踢开,细声叫道:“在天廷上没啄够,又跑到这儿来咬我!”
    易情伸手,把三足乌捉回,好奇地问:“是你的老相识?”
    三足乌仍在忿忿出气,嘀嘀咕咕道:“是啊,老子早看它看得厌啦!以前在天廷里见过这废物玩意儿,这玩意儿是广寒里的玉兔,把捣出来的蛤蟆丸全偷吃了,还把桂树啃了个秃光,将广寒咬得坑坑洼洼。太阴星君受不住了,才将它丢下凡来的。没想到在这儿竟似个宝般的供着,哼!”
    听它如此一说,易情道:“没事,消消气。神鸟,你且想想,连只懒货都能能住在锦绣堆里,无为观还不得修间金銮殿给您供着?”
    乌鸦一想,此话倒是十分对,于是便也快活地大笑,飞到易情脑袋上继续敛翅歇着。
    易情肩伤又在隐隐作痛,他抽了口凉气,扭头对祝阴说:“师弟,你不带我去我寝房,在这儿瞎逛作甚呢?”
    祝阴却笑:“师兄方才回观,对观中不甚熟悉,祝某便想领师兄在观中四处观览。免得您觉得此处人生地不熟,四下瞎晃,借机半夜混入祝某寝房。”
    易情阴阳怪气地道:“是呀,我估摸着我上茅厕时总会弄错地儿,会不小心在你床头小解。”他又望了一眼自己染血的肩头,道,“还有,恐怕你带我逛完一圈无为观,我的血都该流干了。”
    红衣弟子道:“一点皮肉小伤,师兄且忍着罢。”
    “我不明白,”易情道,“无为观里莫非是有千百座修得极好的阆苑瑶台,每一处都不忍得要我错过么?”
    祝阴只是微笑:“祝某倒不是有心远绕,耽搁时辰,只不过大师兄的寮房在天坛山深处,要到那处歇息,需先将一路楼阁走遍。”
    一行人重新出发,祝阴背着易情,易情头顶三足乌。微言道人呼哧大喘地拄着寿杖,拽着昏昏欲睡的迷阵子往前行。
    这一群人拖泥带水地前进,路过月老殿,行到衍庆殿前,只见翠柏森森,清溪湛湛,一株巨大无朋的古松盘成硕钵。易情惊奇地睁眼,他在山门外百无聊赖地闲晃时听修士们说古木钵下埋着仙蜕,无为观有了香火钱后特地修了间宏丽大殿,用来供奉先人。
    想必这处便是无为观如今的祖殿了,易情想着,圈过祝阴脖颈的两手恭敬地合十,朝那古木拜了拜,问。“这里是前代真人的埋骨处么?”
    祝阴指着那钵状的古木根,道,“不,这儿是潲水桶。微言道人爱从东厨偷零嘴吃,吃剩的饭食便会偷丢在那儿。”
    再顺着石阶走了段路,便能望见一片清池,池水澄澈见底,朵朵白莲盛放。易情一眼望去,只见池底沉着一枚大石,上刻红脸乌发的毕天君,手持神斧,威风凛凛,便问道,“这是斋醮用的真水池么?”
    红衣门生摇头,“不,这是道人常使的洗脚塘。夏时天热,道人爱在这儿濯足,房里用过的热水也都一箍脑地倒进去。”
    易情道:“…噢。”
    经过一间金光粲然的大殿,祝阴说:“这是咱们的斋堂,也就是饭厅。”
    行过挂着千百钟罄、香烟袅绕的广丽朱门,祝阴说:“这是值殿,饭后闲来无事可来这儿漫步,消消食。”
    易情看了一路,也忿忿地将牙磨了一路。这群无为观中人过得比在天廷灵官还要滋润。他费尽心思回观里来一趟,便是怕师父同其余弟子在凡尘吃苦受累,不想人人都能饱食足衣,反倒是他活得丢人现眼。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碧树渐密,浓翠欲滴,他们似是行到了个僻静之处。琼楼玉宇被远远抛在身后,湮没在茫茫云雾里。
    红衣弟子背着易情,踩过及膝的荒草,踏上泥泞的小径,来到了间破败的茅屋前。蓬盖被风雨吹飞了一半,柴扉如一颗将掉未掉的门牙。
    易情抬眼,有气无力地问道:“这又是甚么地儿?是观里的马厩,还是茅厕?”
    祝阴笑道:“这里么?”
    “…这是师兄的住处。”
    他背着易情走入屋里,卸货似地将易情抛进茅草堆。草堆有着雨水浸泡后的霉味,粗糙的草茎刺入伤口里。低矮的梁木被轻撞了一记,灰尘与蛛网如雨般簌簌而落。
    “饭食和药晚些时候送来。”祝阴返身,在柴扉前驻足。刺目的天光映进来,将他侧脸映得霜白耀目,覆眼绫带艳红如血。“师兄见谅,您回来得突然,无为观还未来得及清扫寮房,您且在此落脚罢。”
    “是不是待其余寮房扫完后,也不会给我住那儿?”
    “师兄果真聪明伶俐。”
    这小子笑得无一丝歉意。易情挥手,“行,行,你快滚罢。你这马儿骑得着实教我不顺心,看着便烦。”
    祝阴笑意盈盈地带上将落的门扇,幽暗的屋中不多时便又回归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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