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14)
三足乌从空里飞下来,在易情头顶盘旋,叫道:“坏啦,易情,咱们该如何是好?”
“甚么如何是好?”
“这儿的人这么多,双拳难敌四手。那姓祝的小子诚心要阴你!你要怎样才能赢得了这千百人?”
易情抹了把头上冷汗,笑道,“他不过是未曾见过本师兄的手段,以为区区千人便能困得住我。”
待得微言道人抚掌令下,百十人便如弓矢齐发,离弦之箭一般直奔向那少年道士!
“成,我将宝术施展给他看。”易情伸手一挥,白袍在空里旋舞,袍袖飘荡之处水墨满溢,游龙般矫捷活灵。“让那厮心服口服,痛哭流涕地在我面前叩拜。”
“还有,”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还要让那小子抱着我的腿,亲热地叫上一声‘大师兄’。”
宝术辉光五彩斑斓,在空里旋出道道光虹,一时间圆台上沸反盈天。易情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倒是神色自若。手指划过隐隐作痛的身躯,墨迹凭空而出,盘溪复水似的流淌。他呢喃道:
“形诸笔墨。”
他将手掌一抹,掌心所过之处伤痕烟消云散,转瞬之间,他四体完好无损,疼痛随着袅袅墨烟散去。
修士们见易情面上忍痛之色倏尔不见,皆心中惊疑。谁也不知,他并非是将身上创痛涂抹而去,而是将三个月后的自己给“画”了出来。换言之,就是将如今的他与将来的他掉了个包。
这宝术能保他今日全身无恙,可三月后的某一日,这伤便会倏然浮现,让他痛得嗷嗷直叫,不得不躺在床榻上灌汤药将伤养好。
在台下观战的祝阴忽而嘴角一沉,嗤笑了一声。
微言道人正瞪着眼珠子望着易情动作,听身旁笑声,转头奇道:“祝阴呐,你笑甚么呢?这小子方才一瞬是不是使了宝术,你莫非是从其中瞧出了些门道?”
祝阴微笑:“祝某是瞎子,甚么也看不见,哪儿能瞧出门道?”
没了身上伤痛,易情如脱沉枷,神采奕奕,往前躬身抱手一揖,向眼前乌泱泱的人头笑喝道:
“各位,尽管来!”
众修士听闻只要败了这小子,便能入无为观门下,顿时抖擞精神,使出浑身解数。一时间,风声狂啸,放眼望去,尽是明光溢彩。修士们或化形成虎豹豺狼,舞爪张牙,或操水弄火,气势汹涌地朝易情奔袭而去。
有个戴毡笠的矮个子脱兔似的蹿上台来,易情瞥见他幕纱间的面相,似是个深眼高鼻的胡人。胡人扬拳,顷刻间,从他那翻领袍、碎花卷口裤上长出枝桠似的刀刃来,寒光月弧似的撕裂天风。胡人将那刀刃抽在覆着铁套的手里,舞得虎虎生风,狂奔猛突地刺向易情。
这看着是个凶险的宝术,能将肌肤血肉化作斩人利刃。少年道士似被那刀光晃了双目,惊愕地后退一步。
易情突而举起双手,难堪地大嚷道:“慢着,方才我不过吹些大话,这…这位大哥,放过我罢!”
众修士本想酣畅淋漓地使一回宝术,将这小子打个落花流水,不想这厮竟是个软骨头,只威风了一刹,便当即举手投降。
一霎间,台上诸人动作皆一顿。
光风之间,矮个儿胡人手腕微收,想将那自身上抽出的刀刃横在易情颈间,虽不伤到这窝囊小子,却好歹也能将他吓上一吓。
谁知将手探出的那一刻,胡人忽而发觉自己手上空空如也。
刹那间他面色惨白,却见眼前那少年道士嘻嘻一笑,将举起的两手缓缓放下。只见那双手里挟着数枚刀刃,锋刃映出当空白日,明晃晃的,如一片凉霜。
这少年竟是于电光石火之间将他身上、手里的利刃都偷在了手里!
而最教人惊怖的是,此人动作轻捷无声,神不知鬼不觉,迅敏得离奇。
胡人面色青红交加,支吾了许久,方才操着一口卷翘舌音的官话道:“我…我的刀……”
易情手腕一抖,刀刃雪片似的坠地,珰琅响成一片。他拍了拍手,笑道:“真教人伤心,我连宝术都没用上,就能取得胜手。”继而又将眉微挑,“诸位大哥不会只学了些术法皮毛,便想来同我动手罢?”
众人悚然,能将人周身刀刃如探囊取物般拈在手里,恐怕连悄无声息地抹开他们的脖颈都不在话下。
那胡人摸着空空如也的身躯,汗洽股栗,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仰首颤声道:
“你…究竟是何人?”
能有如此矫捷的身手,这少年定非常人。众修士再一想方才那守门的无为观弟子打着呵欠向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若是能打败这台上的少年道士,便能入无为观门中的许诺,顿时脊背生寒。
易情转向他:“我?”
“你们皆不认得我么?”他忽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伸手指着自己问道。
众修士面面相觑,旋即盯着他面相死瞧。这少年虽说算得神仪明秀、眉眼疏朗,却也不教人刊心刻骨,故而修士们将他容色瞧了半晌,心底里也只有个朦胧影子。隐约觉得在何处见过他,却又不太想得起来。
莫非他是哪个势家出来的公子哥,学了一手撼天动地的好宝术?想到此处,旁观众人皆出了身冷汗。谁知那少年抱手笑道:
“我是…黎阳县街头最厉害的插手偷儿。”
猝然间,数道明光自他身后迸裂乍现!数名修士驱动墨箓、符盘,黄澄澄的符纸上燃起磷光烈焰,犹如当空虹霓般呼啸而至。訇然风声间,生于台边的一株大家槐古铜紫的躯干颤颤巍巍,抖落一树白花。
这群修士不敢前,便在远处将烧着青火的符纸掷来。青火白花交织,纷纷扬扬而落,仿佛一幅阴府绘景。
易情见符火飞来,赶忙拢足一跃,左躲右闪,鹤袍飘飞,像极了一只灵活雀儿,将所有符箓闪过。碧焰落在脚下,熊熊燃烧,继而蔓延作一片火海。
三足乌飞下来,鸦爪钳住他的后襟,将他往空里提,这才避过如蛇信吞吐的焰苗。他俩在空里歪歪斜斜乱飞,手忙脚乱地避开流窜的符光。
修士里有人猖狂地大笑:“拿符箓掷他!这小子偷不了雷电水火!”众人一听,果真有理,于是卯足气力,从怀里取出百十张符箓,朝易情丢去。甚而有人取出符纸、朱砂,开始当场画起宝符。
那灵符使时本需净身清念,如今草草画就,要口诵真言方才奏效。一时间台上一片呢喃咒声,四方涌动,仿佛蚊鸣。
“喂,浑小子,你就不能拿你那破宝术想想法子?咱俩这么避下去,也不是办法……”三足乌见情势不妙,扯着易情闪躲,累得气喘吁吁,嘶声叫道。
易情被它抓在空里,晃晃悠悠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在想了,你且等一会儿。”
瞧他慢吞吞转着眼珠子的模样,三足乌伸喙用力啄他:“给老子想快些!”
修士们见他仓皇退遁,气焰更涨,纷纷驱起符令,将黄纸往他身上甩贴。众人皆瞧见了他颈上缠挂着的缚魔链,虽有许多人不识得那是件神物,却也知道那是封魔的物件,便认定这少年道士是一方妖鬼,于是罩妖、祛秽符使得最多,密字从“杀鬼路”画到“破鬼肚”。
澄黄的符纸上,朱砂红艳如血。有几枚墨箓擦着身躯飞过去,教三足乌羽翅发麻。易情给它饮的血效用已过,它变回原本的大小,扑翅都有些费劲儿。底下是几近连天的火海,没个落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