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89)
一旦他不笑,敛起了神色,就显得冷漠深邃。
甚至有几分可怕。
“西淮,我不喜欢强迫人。”
他压低了声,有些分不清真假地戏谑说:“但你如果有事瞒着我,我就将你扒光了扔到星野之都的官道上去。这种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当然不会做不出来——羽曦犊+。
在他们见面的第一天,银止川就已经当着赴云楼所有人的面,把当朝大员的公子拖出去毒打了。
“过来。”
那穿着银袍银靴的风流公子哥儿不耐烦说:“别逼我动手。自己把衣服脱了。”
西淮脸色有点发白,但僵持间,他是完全处于弱势的那一方。
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不知道是不是银止川那句“我将你扔到星野之都的官道上去”起了作用,沉默半晌,西淮终究还是慢慢走到了银止川身前。
他的手指放到衣领上,有一点轻微的发颤。
银止川视线冷酷地盯着他。
半晌,西淮一颗一颗解开领扣,只着里衣地站在银止川面前。
他比银止川矮一些,大概只到银止川鼻尖。
“这不是挺好的吗。”
银止川狐疑地看着他,“有什么碰不得的?”
他伸手,开始给西淮量尺寸。
肩宽,袖长,腰围,臀围……
一路量过去,都没什么问题。只有量到胸围的时候,银止川微微定住了。
历经大风大浪的银七公子像不可置信一般,无意中触碰到后,又停顿,退回去再碰了一下。
而后银止川抬头,朝西淮看过去。
西淮微微偏过脸,眼睫略微抖了抖。
……不是错觉。
看来银止川方才,是真的在西淮胸口处,碰到了一只翡翠的环。
第58章 客青衫 05
有些青楼妓馆,会在妓子小倌的身上挂环配等小东西,以求取悦嫖客。
但那种东西十分令人遭罪,许多小雏妓挂上去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得病而死。只有对待那些不听话,无所谓他们死不死去,只想图个一时新鲜的“试验品”,青楼才会这样做。
银止川只是曾听人提起,没想到会在西淮身上碰到。
“他们……怎么会这样对你。”
回去的马车上,银止川在沉默中开口。
西淮目光静然,遥遥地看着马车外,答道:
“少将军后悔了吗?发现自己花高价买回来的,不过是一个被人当做图新鲜的残次品。”
“……”
银止川百口莫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西淮的模样在那天的春宴里,分明就是最出挑的。
而且气质一看,也绝非低贱出身。
要么是家族败落,出了什么变故,被罚进通妓坊充妓;要么是从小被人拐了,由人贩子卖进去的。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该被这么对待。
可或者,这世上人本身就有恶趣味。
越是高不可攀的名门世族,失势后就越叫人想恣意折辱;越是冷清矜贵的气质,就越叫人恨不得凌虐毁掉。
偏偏这两头,西淮还都占了。
“你家中是做什么的。”
良久,银止川低哑开口,问道:“我还从未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事。”
……家里事。
西淮淡淡地抬了眼,觉得很讽刺。
他想得出和任何人谈起家族败落的场景,却独独想不出和银止川谈起的样子。
要他怎么说?
多亏了你的父兄逃战弃城,所以我的父母姊妹都死在燕启人手上了?
如同冰雪荒原的一般的面颊上,微微浮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我父亲是个文人。”
良久,西淮还是只没有触及任何敏感区地说:“读了几年的书,小有成绩。”
银止川静静地听着。
西淮接着道:“但是他不会讨好人,得罪了根本不能得罪的人物。被罚罢官,我们全家就都和他一起,被迫远离了家乡了。”
“……再没过多久,后来又遇到别的变故。我和家人走失,被人贩子捡去,就卖进妓馆了。”
很简略的三言两语,大致讲了在遇到银止川之前的经历,以及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然而银止川听完,却问:
“那你也读过书?”
“读过。”
西淮轻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指:
“四书五经,君子策论,二十四史,都读过记烂。”
“那你……”
银止川顿了顿,道:“那你在妓馆的时候,他们没有因此珍惜你么?”
“珍惜。”
西淮品读这两个字,觉得很可笑一样,反问道:“你知道在妓馆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讨男人喜欢。”
西淮漠然说:“否则读过再多书也没有用。没有男人想上你,照样会挨打。”
“……”
西淮坐在靠窗户的那一侧,视线并没有看银止川。
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指纤细而脆弱,像他的人一样,有一种天然的冷郁感。
这是本应当用来读书捧卷的一双手。
但是在通妓坊,它学会了很多和提笔完全无关的东西。如何抚慰自己,如何取悦他人……
“说起来,确实很多人喜欢这个。”
良久,仿佛想起了什么,西淮微微一笑,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问道:“你喜欢么,银少将军?”
银止川:“…………”
目光中,这个寒玉一样的年轻人神情中有一种嘲弄与自厌的神情,好像通过掀开自己的伤疤,能得到一种自虐一般的快意。
银止川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道:“你为何不将它取下来。”
“现在你已经离开赴云楼了,如果你想,我不介意你把这东西弄掉。”
然而西淮却略一弯唇,淡声说:
“锁死了。这辈子都取不下来的。”
通妓坊给不听话的新人戴上这样的东西,就是为了叫他们记住自己的身份——
无论你从前是如何的名门公子,冷冽心性。进了这里,都只能是一个苟延残喘的人下之人。
不配再有尊严人格。
这仿佛和刺字黵刑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毁去一个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银止川不知道再怎么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就一直没有吭声。
外头的街道很吵,但马车里很静。
时不时碾过一颗小石子,会略微的颠一下。西淮的神色冰冷而漠然,从侧面看过去,就好似一个没有早已没有喜怒的白玉雕像。
只那么静静地侧脸望着窗外。
下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西淮根本不希望别人知道的缘故,银止川似乎略有歉意,伸手扶了扶西淮。
西淮一顿,随即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受,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谢谢”。
……
见银止川下马车,府里的小厮都赶忙迎了上来。
“公子。”
银止川略微像他们示意了一下买回来的一些东西,吩咐道:“将这些搬去杂物府。”
“过几日,再派人去一趟布庄。那里有订的几套衣裳,望亭宴之前取回来。”
“是,公子。”
“小厨房的饭菜做好了么?”
见他们几个人似有踌躇之意,银止川问道:“怎么了。”
小厮悄悄看了西淮一眼,而后附到银止川耳边,低低地私语了几句,退下了。
银止川倒神情上还没什么变化,仿佛没什么事发生。只对西淮说:
“你先进去吃饭。我有些事……处理好了就来。”
府邸西淮才来了没多久,去正厅的路都还没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