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69)
秦绎跨坐在马上,高声道:“你在里面吗!孤来寻你了!——”
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中,安静而沉谧,不知道隐藏着什么在其中。
看上去死气又神秘。
秦绎的声音像一枚石子扔进深渊,久久没有回应,只有窸窸窣窣的鸟虫声。
“第一个找到公子隐的人,赏黄金百两,良田百亩。”
秦绎闭了闭目,哑声说:“第一个捉到他衣角的人,赏直升三级,爵位珍宝。都听懂了吗!?”
周遭登时一片应和,如此丰厚利益,跟出来的随从们都干劲十足。
秦绎一声令下,他们便都作鸟兽散,各自冲进林子里去了。
秦绎跟在其后。
他在心中说:凤凰儿,不要再躲着孤了。
孤是来接你回梁成的。
另一边,慕子翎也在注视着秦绎。
他没想到自己短短几日变得这么值钱了,看来失去了慕怀安,秦绎越发疯了。
当然,他更没想到秦绎的动作这么快。他分明已经和李空青他们分开,秦绎却还是摸到了他的行踪。
似乎除了线人,他们还有追寻气味的驯犬。
慕子翎大概数了一下秦绎的人马,约莫百来号人,还带着马匹。
如果靠慕子翎现在的脚力,他大抵逃不过秦绎了。
当初秦绎废去他的轻功,说他的轻功太好,若下次再逃脱,没有把握找到他。现今看来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秦绎可真是有意思。
慕子翎藏在暗处,捂着唇低低咳嗽,想:天下大恶之人那么多,他却偏偏要捉着他慕子翎扫奸除恶,替天行道。
他诚然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但做过最冒犯秦绎的一件事,也不过是杀了一个他喜欢的人,又喜欢了他一场。
他本已不想与他纠缠,他却偏偏要这样找上门来和他不死不休。
慕子翎唇角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好罢,那就看看谁比谁更心狠一点。
片刻后,士卒们正在摸黑搜寻树林。
他们扫过每一处草丛,每一个石头后,几乎不放过丝毫线索。竭心竭力地铺开天罗地网,要捕捉慕子翎。
而此时,一只嚎叫的不明物体突然从森林里窜了出来,身上盖着慕子翎的白衣。
众人虽觉得有异,但仍不敢避开,哆哆嗦嗦地冲了上去,想拦下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登时数名小卒被撞开,列成队的士兵被闹得人仰马翻。
“……是,是一头野猪!”
花费了好一番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有人将那东西拦下来,愕然道:“一只野猪盖着慕公子的衣物冲出来了!”
他们擦着汗,将好不容易抢下来的衣服呈到秦绎面前,说:
“王上,我们方才发现的。”
秦绎侧身,从马上接过衣物,拿在手中轻轻摸了摸。
熟悉的素色白袍,熟悉的白山茶暗香。
“是他……”
他登时说:“就是他,他在这里!!”
群情瞬时激奋,秦绎更是终于确认到,慕子翎真的还活着,且就在这里。
“凤凰儿……”
秦绎喃喃:“孤终于要找到你了。”
“进林子里去——!”
他高喝:“今夜不找到公子隐,各个来跟孤提头来见!”
随从们再次整齐应声,信心满满地冲了进去。
慕子翎却从丛林中扶着树干起身,跌跌撞撞,从接着往前走去。
要找,就来找罢。
他咬牙想,总归像我这样天理不容的人,也只会天理不容地死去。
想我作为慕怀安的替身,死在你梁成的后宫床榻上,是痴心妄想。
第45章 春花谢时 46
这场逃脱对慕子翎而言格外艰难。
崎岖的山路中,要他一面躲避追踪,一面与秦绎保持已有距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密密的灌木草丛划破了他的面颊和衣衫,慕子翎呼吸喘得短而急。
他竭力想找一条水流,掩盖身上的气味,但循着水声走了许久,也没有碰到。
草丛密而乱,夜色沉郁得像团化不开的墨。
“快点!”
远处士卒的声音若隐若现,伴随着在草丛中行走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们似乎在说:
“找脚印,动作快些!”
方才冲出去的那只兽令他们短暂地乱了阵脚,但随即,又极快地聚集起来。
慕子翎厌恶这样的“逃命”,在他的词典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字眼。
只有不顺眼就做掉。
他的面色略微苍白,因为剧烈的动作,令他脸颊和手指都是冰冷的。
……如果不是堕神阙已毁。
慕子翎冷冷想,区区这么点人,对他来讲又算什么?
他垂眼,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
有时候,真是说不出该庆幸自己把事情终于做绝了;还是遗憾不该一下子做得这么绝。
慕子翎回头看了一眼搜寻队列的方向,身体下意识往旁侧的树干靠了靠——
他实在太累了,想先趁着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下来歇一歇。
“秦绎啊秦绎……”
慕子翎喃喃说:“你可真是不肯放过我。”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慕子翎往树干上靠去的下一秒——
他脚下陡然一滑,竟从断坡上踏空,整个人猛地朝后栽了下去。
……
“王上,追到这里,线索就断了。”
遥遥的,有人在似远似近的地方说。
“我们追到此处,脚印就消失了。气味也闻不到。”
仆从说:“也许是天太黑,有什么痕迹我们没发现。”
秦绎蹲下身,亲自摸了摸那处断坡的泥土。
他抓起一把,在指尖撮开——
还很松软,确实不久前有人从这里经过。
断坡下是一条溪流。
秦绎站起身,朝坡下看去。那溪流在夜色中泛着粼粼的光,汩汩地流淌着。
“溪水下我们也去察看了。”
察觉到秦绎的动作,仆从补充道:“没有什么线索,也没有脚印。”
“驯犬能追到么。”
秦绎低声问。
“追不到。”
仆从回禀:“溪水将气味都冲淡了。”
“……”
秦绎长久地沉默了片刻,而后他终于忍不住,暴怒起来,猛地喝道:“你们都是废物吗!?”
“一个林子里都能把人追丢,你们还有什么用!!!”
若不是教养使然,秦绎几乎要一脚踹到那跪在面前的侍卫长身上去——
“搜。”
他哑声说:“下坡去,顺着溪流,一路追——林子里也找,扩大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未见秦绎如此失态,随从中无人吭声。只心惊胆战地纷纷散开去,无声地再次搜寻。
秦绎咬牙立在原地,双目充血,呼吸许久都未能平复。
为什么?
在他好不容易追到这么近的时候,甚至知道慕子翎就在面前,却再一次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吗?
秦绎无声地注视着这片漆黑的林子,黑暗好像一头张着嘴的恶兽。
将他的凤凰儿吞噬了,不知道藏匿在了何处。
与此同时,慕子翎正待在一个离秦绎不到五米的洞穴中。
方才他一脚踏空,从上方摔了下来,直到砸上中途的一个巨石,才止住去-势。
然而那巨石的旁侧,还正巧有个凹洞,慕子翎在那石头上狠狠磕了一下,而后滚了进来。
凹洞略窄,只容得下他蜷起身子藏在其中,但从上往下瞧的时候,又被草木掩住了,根本瞧不见。
他听着秦绎在上方断坡的动静,也听得到士卒整齐匆忙的搜查步伐——
但他们都仿佛忽略了这里,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坡地的中间还有个凹穴。
这算什么?
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