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161)
有时候稍不注意,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此时闻声,西淮才一怔,将注意力从周围的环境中抽离出来,寂静而淡漠地朝银止川看过去。
“我说。”
银止川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方才没有听自己说话,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这块蛇盘玉喜不喜欢。拿回去给你镇纸?”
西淮其实不缺镇纸,从照月走后,他也不怎么写字了,镇纸这种东西实在是可有可无。
但是他还是走过去,从银止川手中接过玉环,低头看了看,说:“好啊。”
银止川看着他的模样,西淮的容色是那种很淡的美人姿,微微带一点冷,但是细看又好像很柔情似的。
尤其是最近见过西淮在床上吻他的模样后,银止川再瞧他平素若即若离的疏远姿态,简直心里仿佛落了一片羽毛,若有若无地就要挠他一下。
……但那种酥麻又只是隔靴搔痒,想挠又挠不着似的,说不出是一番什么滋味。
日光下,白衣人玉一样的肌肤照得好像微微透明,漆黑的眼睫扑簌簌地打在眼睑上,看得银止川很想亲他一下。
“喜欢就包起来。”
明显被美人迷了心智的银七公子说:“庄主,劳烦派个伙计送到府上去罢。还有什么喜欢的么,有看中的一起带回去。”
西淮却迟疑说:“……我再看一看。”
长决玉庄是王室贵族专用的玉庄,里头的玉料都顶好的。曾经有人笑说,即便是将长决玉庄里垫桌脚的一块杂玉,拿出去,放到普通的店铺里,也足以成为镇店之宝。
每次盛泱祭奠所需用到的玉帛,也都由长决玉庄供应。
“这种蝶梦玉,就是今年占卜要用的玉石么?”
转了一圈,西淮的目光落到一个装在乌匣中的玉石上。
那玉被一层层降红色的锦缎包围着,外壳却被一层粗粝的泥一样的东西包裹着。看起来灰暗沉郁的,甚至有点脏。
西淮却知道这就是盛泱以东隐黛森林里特产的“蝶梦玉”。
这玉玉如其名,如蝶一般,有“化蛹”的过程,刚挖出来的时候只是灰扑扑的一团,但是放在阳光下,晒够了太阳,就会显出毫无瑕疵的玉质,很适合用来占卜。
庄主笑着说:“是啊,原本应当九月才用到的。”
“但是因着钦天监的事,圣上吩咐历年的祭奠提前了,也只有将这些玉拿出来见见太阳。”
“噢。”
西淮淡淡地应了声,未再多说什么。
随后他与银止川在院中又走了走,随意挑了几块成相不错的玉料,和那块蛇盘“美人额”一起带回了府上。
包裹的时候是银止川亲自去盯着的,西淮等在院子里。
这长决玉庄环境清幽,平日里因为能进来的都是名门显贵,连看守的伙计也不怎么有。
西淮在庭院中站了一会儿,片刻后他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周遭,见空无一人,拿起了那块拱在重锦中的蝶梦玉。
蝶梦玉已经褪去了一半的泥壳,初显出了其中的纯粹玉质。
西淮手指在上头轻轻抚过,不知道动了哪里,片刻后复又重放了回去。
“走吧。”
稍时,银止川走了出来,手指在西淮失神的眼前微微一晃,笑着道:“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西淮一怔,视线收回些许,看着银止川。
银止川示意后面跟着的庄主:“都打点好了,一会儿就送到府上去。”
“现在去哪儿玩?”
西淮淡淡说:“去金禅寺吧。”
“——听说那里有一颗百年碧萝树,是吗?”
“嗯哼。”
银止川应了声,又随口说:“你最忌都快把星野之都的各处走遍了,累不累啊?”
西淮一顿,但随即见银止川只是无心一说,很快便调整过来,微微轻笑说:
“不累。”
……因为再不去,可就是看不成了啊。
他在心底无声想。
这钦天监被查封下狱的一个月,仿佛是盛泱回光返照的一个月。
民间呈现出了短暂的欣欣向荣,百姓们安家乐业,无数家中养有女儿的家庭不再担惊受怕,沉宴甚至公布了一道诏令,称从九月起,从前七赋徭役减到五赋,霎时间,更是无数人欢喜跃腾,众民额手相庆。
然而,这种短暂如虚幻的绮梦只是仅仅持续了一个月——
就在钦天监被封之后的第一个二十四节气,星野之都内突然起了灾异:
先是城南保管军机要密的库房走水,一夜之间存了几百年的案卷都烧了个精光;再之后是金蝉寺的百年碧萝树也莫名其妙枯死了,这棵树已经有数百年历史,在盛泱一向代表福泽与安定的;到最后连百里外的郊区也不太平,葬着盛泱列祖列宗的千重山王陵竟然被雷劈了!数任先帝的陵墓都遭到重毁……
这种事简直绝世罕有,反正连日来就没一个好消息,全是丧报。
好像得罪了什么,在故意惩罚盛泱一样。
沉宴起初还能扛着,只当做自然灾异。朝廷里传出的风言风语一概不理,只派出相应的官员去解决处理,失职的则按律法停职罚俸。
并且下令,但凡在背后议论朝政与钦天监的,一律革职收监,此生不得启用。
然而,就在谣言好不容易快要平息下去了的半月后,一夜之间又不知从哪里窜出了无数毒蛇彩蝎。
这些毒蛇彩蝎含有剧毒,经过之处连庄稼也会枯死,它们却潜伏在水井、庄稼地、和潮湿的弄巷中,咬伤了星野之都六成以上的百姓。
这些百姓求助于医馆,但是医馆大夫有限,哪里能照顾得了这么多人,只能勉励收治。
那些得不到治疗的百姓就躺在医馆外,大街上,哀叫呻吟,眼睁睁看着青色的蛇毒一点点漫上胸口,在惊恐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站在惊华宫最高的城墙上,曾经能看到万家灯火的繁华王都,而今只剩下了一片哀吟。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些中毒的百姓,在某一天夜里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一个看不见面容的神祗垂眼颔首,神圣却冷漠地说,他之所以降下受如此大难,是对朝廷封禁钦天监的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
沉宴:我太难了。
第106章 客青衫 56
“能行么?”
城外,一个荒废的旧宅中。
宅子大门上的朱红深漆已经驳落了,看院内的杂草深度也好似久没有人打理的样子。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的一座荒宅中,却立着三个模糊的人影。
其中一人穿白衣,一人肩上停着雪鹞,另一人是个中年男子。
雪鹞少年坐在阵中,面前放着一个透明的瓦罐,其中充盈着几十条蟒蛇,缓慢地摩擦彼此。冰凉的爬行动物眨着竖瞳,间或缓慢地一动。
乍然看到这么多蟒蛇挤在一处,几乎叫人不可自已地头皮一炸,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浮了起来。
然而,面对这样诡异血腥的场景,那名肩上停着雪鹞的少年却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他闭目坐在阵中,似在冥想,又似在沉睡。
倏然,在月光透过乌云的那一刹那,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透明瓦罐中的蟒蛇也嘶叫起来,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攥住了身躯——
但那一切都显得徒劳,只见在顷刻之间,那瓦罐中的蟒蛇就在肉眼看见的速度下迅速溶解干瘪下去,刹那之后,瓦罐中就只剩下一滩血水。
“成了?”
见状,中年男子开口,略显得有些急迫问:“是所有中蛇毒的人都会入幻境么?”
那施术似乎对雪鹞少年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先是口角流血,渐渐的鼻腔和耳朵也渗出鲜血来。
但是他睁开眼,眼睛却是茫茫然的,眨了眨,而后才又恢复驯服的模样。
“嗯。”
中年男子吁了口气,这才递给少年一方巾帕,又奖赏一般掏出一粒红丸,让雪鹞少年服下去。喜形于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