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17)
秦绎笑道:“如果你说的是这些,那孤就是这么‘冷酷薄情’地治理着梁成的。”
“你替怀安殿下报仇,为什么要亡了云燕!?”
像憋闷在心里太久,那少年终于忍不住将这疑问爆发出来:“你俘虏公子隐,却不杀他,锦衣玉食地养在宫里,这就是你替太子殿下报仇的方式吗!”
“反倒对我们……”
那少年胸腔剧烈起伏着,愤恨道:“对我们这样苛刻……杀几个下贱的奴隶怎么了,能为高贵的亲王付出生命是他们的荣幸!我们有什么错!!”
众人顿时都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秦绎,虽然沉默,但显然这也是他们的不满之处。
秦绎点点头,却像终于等到了什么。他缓缓踱到那少年面前,一字一句说:
“你以为谁想管你们。”
“你以为是我亡了云燕么,不,是你们自己。”
秦绎道。“没有梁成的大军,你们迟早会死在慕子翎的鬼兵下。但没有慕子翎,还有比你们强大数倍、且对你们虎视眈眈的诸侯各国!”
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般俯视云燕王族,每一句话都落地有声。
半晌,沉默中,秦绎稍稍弯唇笑了一下,缓声说:
“你们应该感谢孤——因为孤会让你们的云燕子民过上比从前更好的日子。”
“梁成作为中陆最强盛的诸侯国,在过去,哪怕你们王室贵族想要过来当一个普通庶民,孤都不会同意。”
“——而现在,你们能待在这里,是多亏了怀安,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和他同族。”
第13章 春花谢时 12
秦绎是受正统帝王术教导长大的梁成嫡太子。
自小他从太傅那里学来的,就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为君者需爱民如子”等等治国之道。
他学得很好,并且对自己还有着更严厉的要求。
与常人所想不同,梁成并非一直是中陆的强国,在秦绎的父王那一代,梁成甚至是在诸侯国中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那一个。
他的父王好色,昏庸,甚至因为荒淫无度,连自己的发妻都保护不了。
秦绎的母后作为一国之母,端庄娴雅,却因不善争宠算计,被人毒杀在栖凤宫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那时秦绎尚且年幼,手中无实权也无靠山,求助无门。直至他继位都未能查出凶手。
一切都过去了太多年,当初先王没有过问,现在更是无法查清。
但从那个时候起,秦绎就对自己无声地发过了誓:
他会成为一个和他父王完全不一样的人。
贤明纳谏,勤于政事,做一个好君王,一生只爱一个人。
并且将那人宠护在手心,一分风雨都不叫他经受。
梁成,也确实在秦绎的手中,开始在诸侯国中不断崛起,崭露锋芒。
说“云燕的贵族纵然愿意放弃身份地位,来梁成做一个庶民”秦绎也不要——
这句话委实没有一点自夸的成分。
“孤王欣赏怀安,所以才替他保护他的子民。”
秦绎道:“否则将你们留给慕子翎恣意杀虐就好,又何必管你们的死活……!”
大堂中,一片寂静,秦绎闭了闭眼,再次想起了他曾在江州见过的那接连天际的碧绿荷叶。
“孤永远不会忘了怀安,他是孤王此生唯一心爱之人。”
秦绎一字一句说。
他像提醒着自己什么,每当和慕子翎相处,见到他那惊心动魄的容貌时,秦绎都会自我告诫般回想他和慕怀安的初见。
那场开至荼蘼的春花,那个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淋淋的孩子,他怔愣地望着秦绎的眼神,而后展颜一笑——
秦绎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一刻,他才明白了“一见倾心”是何含义。
是这场朦胧如旧梦的初遇,支撑着秦绎走过了腥风血雨的少年时代。
他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每当感觉自己要在这暗枪冷箭中抗不下去了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名穿着柔软的雪衣,乌发系着红绳的少年。
他发过誓的,自十五岁时起,余生他会爱这个少年如爱生命。
不可违背。
……
夜冷风寒,离梁成大概十来里的地方,正在发生一场抢劫。
“把钱都交出来!”
一名大汉恶狠狠道:“花钱买命,不要耍什么花样!”
他将阔刀拍在掌柜的木案上,另一名同伴则在客栈里搜刮各种值钱的物什。
“就这么点儿?”
瞟了眼布囊里的银两,大汉拧起眉头,一巴掌就将柜案拍得“砰砰”作响。
几人都是五大三粗的结实壮汉,发怒起来十分可怖,掌柜的和小二都跪在他们脚边,不住恐惧地磕头求饶:
“好汉们,就这些了,真的没有了,放了我们吧……”
“这也忒少了。”
为首那人摇摇头,不满道:“都不够我们跑一趟塞牙缝的。”
“请问……”
正烦恼间,门外却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
慕子翎站门前,漠然而又客客气气地问:“贵店打尖儿么?”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腰间挂着枚成色一瞧就知价值连城的羊脂玉,阿朱因为怕冷,钻到了他的怀里。
虽然是副低调至极了的打扮,那群劫匪们却立刻从慕子翎的气质和衣着上嗅到了“十分值得一抢”的味道。
“打尖儿?”
壮汉咧嘴一笑,朝慕子翎靠了过去,其余同伴也无形地从四面八方包围他。
“打尖儿没有,打劫倒是叫你遇上了!”
他们恶声恶气,朝慕子翎将手一摊:“把钱都交出来!”
慕子翎垂眼看着伸在他面前的粗粝大掌,却还并未发怒,而是看似好脾气地笑了一下:
“我没有钱。”
“没钱?”
大汉推搡着慕子翎,手指在他雪白的衣服上点点戳戳。
慕子翎不杀人的时候,看上去清秀而苍白,就像哪家病弱的贵公子。好像十分好欺负好说话的样子,极其具有迷惑性。
此时他垂眼看着自己衣服上立刻被沾染上了的几个黑指印,平静地笑了一下。
“我没有钱。”
他说。
而后慕子翎抬眼看着站在他面前,逼他最近的那名大汉,轻轻道:“这对你们来说是个坏消息。”
大汉想,他没有钱,自己抢不成,自然是个坏消息。
但他说话的那副样子,又总有哪里好像透着诡异。
“你……”
劫匪开口,却还未来得及说话,喉咙猛然感觉一紧——
只见慕子翎左手虚握,缓缓从身侧抬起,而那大汉就像被什么吊住了一样,呜咽挣扎着不断往上提升,直至脚尖离开地面——
“我没钱,所以需要从你们这里弄一些过来。”
慕子翎唇角慢慢弯起,露出一个诡谲残忍的笑容:“银两在哪里,你的这个布囊中?”
慕子翎目光移向壮汉右手死死抓住的一个布袋,再次一拧,劫匪登时痛得隐忍低呼,龇牙咧嘴,却依然不肯松手。
“花钱买命,不要耍什么花样。”
慕子翎说:“这不是你刚刚告诉掌柜的道理么?怎么一转眼自己倒忘了?”
劫匪疼得破口大骂,支使同伴快像慕子翎动手。
同伴原本瑟缩了一下,但眼见匪头将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然而刹那间,他们几乎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出现,就感觉像被什么猛兽咬住了双手,匪头更是疾声惨呼——
只听“啪嗒”一声,一截断肢掉掉落在地上。
已然离体的手指还紧紧抓着钱袋,那钱袋却已经被淌出来的鲜血缓缓濡湿了。
“体态笨拙,不适合做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