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224)
“……”
银止川很痛快地看着西淮毫无血色的面容,觉得有一种报复性自杀一般的快意。
——割破手腕的那一瞬间,你知道那是错的,有什么就要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鲜血淌过手心的温热,粘稠的热度,让人沉迷其中,不愿求助。
是,就是这样。
银止川在心中想,既然他骗了你,那么就收回你的喜欢吧。
不要给他,反正他也不稀罕。
夜色中,西淮孤独地站在镇国公府的侧门下,瞧不透他的心思,只觉得身形远远地看上去,极其地单薄。
“刻毒、冷情、无心肝。”
许久后,西淮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的脸色很苍白,衬着浓墨一样的夜,几乎像一捧雪。
只有两颗眼珠黑而明澈,干净清亮,像盛着今夜的星光。
因为离得远,银止川没有看到两行泪水从西淮的眼睛里滚下来。
为了给银止川弄解药,强行拧断的手腕还垂在身侧,西淮轻轻地说: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啊。”
他就像一个受到了蛊惑,自以为得到救赎要离开深渊的鬼魂——所有人都告诉。他,那些你以为得到的救赎和微光都是假的,你不可能拥有。
但是他不相信,执着地要靠到光源身边去。
哪怕放弃一切,失去一切,成为被所有人追杀的叛徒与罪人。
然而待西淮历经荆棘,伤痕累累,终于走到了的时候,等待他的只有一句,“我真是后悔喜欢过你这样的人。”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银止川,银止川却尚嫌不够。
“星野之都的毒患是你的手段么?”
银止川问:“假借废除钦天监会遭天谴,拔出御史台和观星阁,哦,还有你最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我。这等一石三鸟的妙计,如果是上京所为,想必也有你的功劳吧?……只不过西淮,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毒物咬重,命悬一线吧?”
这些是不是与西淮有关,其实银止川也没有直接的证据。
他只是觉得恨,在巨大的愤怒和痛苦下几乎失去理智,口不择言地说出伤害的话,好掩饰自己的失态和心痛。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西淮重复着这些词。
“是!”
银止川越发高声道:“你刻毒万分,满手鲜血,将千万人性命都视作儿戏——!”
“哈。”
西淮低低地笑起来。
起初是很轻的笑,但是逐渐那笑意越来越大,就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笑得连肩膀也不住颤抖。
“你知道什么天理昭昭啊。”
西淮轻声地说:“你知道什么因果轮回、天理昭昭!!”
少年蓦然暴喝。
“善恶有报,邪不压正,才叫因果轮回!”
西淮说:“如果好人得不到善终,恶者横行于市;为朝廷竭心劳力者远遭贬谪,阿谀讨好者平步青云,你告诉我这叫什么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
空气中静了一秒,银止川与白衣人凝滞对视。
西淮的神情一下子变了,有眼泪不停地从他眼眶里淌下来,但是他目光冰冷得像一只恶兽。
“我父亲为盛泱鞠躬尽瘁,惨死沧澜。”
西淮说:“我娘亲一生良善,死不瞑目;我姐姐秀丽端庄,遭受凌辱……你告诉我,他们做错过什么,要‘天理昭昭,咎由自取’!!?”
“……所以,这就是你变得冷漠,不择手段的原因么?”
“真有意思,银止川。”
西淮倏然笑了,他眼底带着泪说:“你知道经受过什么,就如此评价我?”
“如果你被人关在黑不见五指的屋子里,面前吊着玉势,每天跪在那里,伸勾着脖子,舌尖去舔那东西。”
西淮问:“你告诉我要怎么不去恨,不变得想要报复?”
“我也是世家的公子出身啊,我住过很大的屋子,被十几个姆妈侍候着。”
西淮声音里不由自主有一点哽咽,他仰头,让泪水咽回眼底,继续笑着说:“我们家从前夜里,每天都会点金玉流枝灯。亮亮的把整个府邸都照亮。……我又做错了什么,要经历那些?”
银止川无言以对。
他一直都是有一层厚厚的壳子保护在自己外面的。
从相遇的时候开始,银止川就从来没有见过西淮真正的样子。他的冷漠和寡淡都是伪装,不让任何人接触到里头敏感隐秘的内里。
却不想真正揭开的那一天,是这样的千疮百孔。
西淮想,他也是曾不顾一切去爱过银止川的。
就像飞蛾扑火那样。
用这一颗满是伤痕的心,禁锢在深渊的躯体,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他,给他一份自己能给的最纯粹的爱。
过去银止川给予他的那一份毫无保留的喜欢,他有好好珍藏,也有竭力回应。
到而今,他要收回就收回吧,他也并没有欠他什么。
西淮突然感觉有些疲倦,他身形绷得像一把张紧的攻,声音却低微得仿佛精疲力竭:
“我说从来没有爱过你,”
西淮低哑说:“是对的。”
“……”
“毒也是我下的。”
西淮说:“你若是心里觉得生气,就杀了我。我给你陪葬。”
银止川:“……”
“我想清楚了。”
西淮低低说,他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声线虚软无力:“你是我的血仇遗孤,你要死,我该拍手称快才是。又为什么要难过?”
无论我们曾经是不是互相倾心,你又用自己的性命救过我。
世间牵挂,本就一笔乱债,还过了还会添,不如一了百了,谁也不算亏欠。
西淮已经很累了,他有点想靠在门框上,找个地方坐一坐。
几天没有进食的饥饿让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濒临极限。
然而银止川看着他的模样,突然脸色变了变。
只见西淮额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密密的汗,不知是极冷还是极热,他用手臂紧紧地抱住自己。
银止川疑心西淮是不是又有什么诈术,然而直到看他几乎坐不住地往下栽去,才终于忍不住往前,将白衣人一把揽入了怀中。
西淮身体不住地发颤,他像痉挛一样剧烈地哆嗦着。
少年起初还想推开银止川,不叫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但是片刻后就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西淮……西淮?”
银止川略带迟疑地低声叫他。
西淮全身上下仿佛被万蚁噬骨,痛痒得几欲发疯。
他拼命蜷缩身体,想忍住,不要显得那么狼狈,却只能将掌心抠得越发鲜血横流。
银止川有些不如何是好,他无措地看着西淮,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样一回事。
红丸的药瘾终于爆发了,且来势汹汹。西淮感觉清醒的意识正在一丝丝抽离自己的身体。
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只死死咬着唇。实在忍不住后,他抓住了银止川的手。
“杀了我……”
他张口无声地喘息了一声,仰头说不出什么意味地看着他,哑声道:“银止川,杀了我。……不要再看下去了……”
朱墙黛瓦,九重宫门,惊华宫。
沉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楚渊了,一方面是楚渊有些回避他,另一方面,是他遇到了桩棘手的事——
王为良上报说,家里的信笺丢了几封,也许他们沟通来往的事被人发现了。
沉宴从十三岁起开始有了七杀这一人格,而后他时不时就会出现短暂的失忆。
沉宴不知道那是因为七杀曾短暂地掌控了他的身体,两个人格彼此之间,只有七杀知道对方的存在,沉宴的原识却不知道七杀的存在。
从那之后,七杀就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这个废物的原识弄出去,自己掌控这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