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49)
“你快些将我送去,我还来不及断气。”
“……”
秦绎被噎得心口一窒,握紧拳道:“没那么便宜你,等到归邪星现时,再要你偿命。”
“不用那么苛求。”
慕子翎却说:“我和慕怀安一母同胞,换舍成功几率九成以上。有没有归邪星相照,都没有太大影响。”
“孤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孤要你死,你才能死!”
秦绎却咬牙说:“孤早跟你说过皇恩浩荡,生死皆不由命,你为何就是记不明白!?”
慕子翎无动于衷,却在心中低笑想,一个人想活下去,有时候或许很难;但求死,总是世界上最轻易的事情。
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
“你不想早日见到慕怀安么?”
慕子翎终于睁开眼,平平望着他:“你为了换他回来,委曲求全这么久,终于到这一日了,反倒不着急了么?”
这不过是慕子翎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落到秦绎耳中,却像点中了他软肋一般。
是啊,从听闻慕怀安死讯的那一刻起,秦绎就欲杀慕子翎而后快,甚至想过付出任何代价就他回来都可以。
但是时至今日,再见慕怀安已经近在咫尺了,他却竟然徘徊起来。
他想一定要等到期限的最后一天为止,让慕子翎活到期限的最后一天为止。
但是为什么呢?
秦绎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心中就像有某个禁忌一般,每次深想,都会控制不住地心慌意乱起来,仿佛即将面对一个他根本承受不了的事实。
“孤到时候会亲手掐死你。”
秦绎说,“但是现在,孤让你吃东西,你就得给孤吃东西……!”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是狗。”
慕子翎轻声说。
他的脸清瘦而雪白,紧闭的眼睛和无力微蜷的手指令慕子翎看上去孱弱极了——
他再也不是从前轻狂恣意的公子隐了。如果是略微崎岖的道路,恐怕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很吃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慕子翎却反倒显出一种曾所未有的轻松自由,比从前更像一阵捕捉不到的风。
他的模样落到秦绎的眼中,便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在亲耳边说:“……你即将失去他了,你即将失去他了!”
秦绎眼睛发红,手指不自主在衣袖中微微哆嗦。
他无意识般伸出手,捉在慕子翎领口,开始胡乱地扯慕子翎衣物。
“孤才不在乎。”
秦绎低哑说,好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孤不过把他当做替身罢了!!”
慕子翎双手被受伤,腿又毫无知觉,根本像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兽般在秦绎手中任他搓圆捏扁。
秦绎轻而易举拉开他的衣物,将他拽曳过来亲吻慕子翎的泪痣和锁骨。
“怀安……怀安。”
秦绎一面亲吻,一面叫着慕怀安的名字。这是他们最开始情-事的时候惯有的套路。
但是这一次慕子翎一声不吭,只紧紧闭着眼,没有任何从前激烈的反抗。
他的呼吸在秦绎手掌的摩挲下,不自主有些紊乱,喉咙微微哽咽了一下。
秦绎从慕子翎的锁骨一路往下吻去,煽风点火,不容抗拒。
慕子翎迫不得已仰起头,眼睛里有些泪光,急急地喘了一声——
…………
慕子翎厌倦地闭上了眼。
他刻意忽视了躯体上的一切触感,把魂魄和肉体抽离一般,只漠漠然地回想着,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寄人篱下的童年时代,遭尽冷遇的少年时期。
他拼了命地想走出逃离,追着那一束光,却从一片黑暗逃进了另一片黑暗。
他记得曾在梁王宫的日子,秦绎对他不好,但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安然。
——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秦绎会看到他的。
他在盛泱来使的宴会上艳惊四座,在两军抗衡的战场上一步杀一人——
可最后换来的,不过是秦绎的一箭穿腕罢了。
当初白袍白靴,脖颈上缠着朱红蛇王的病态公子,一笑举世风华,是如何败落到而今身不由己囚于床榻的境地的……?
秦绎看着慕子翎毫无光芒的眼瞳,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不安。
慕子翎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沿边,也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从前总是嫌慕子翎身体太冷,像尸体,现在倒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奸尸”了。
“……慕子翎,看着孤!!”
秦绎忍无可忍,慕子翎这样令他心里发慌。
静了一会儿后,他甚至温柔下来,如蜻蜓点水似的去吻慕子翎的唇角。
慕子翎的唇冰冷柔软,他从前最喜欢秦绎吻他的,每次亲吻,不管情不情愿,都会有一种秦绎难以描述,但是能看出他很欢喜的隐秘变化。
这一次,他竟无动于衷。
秦绎随手抓起手边一件衣袍,愤愤扔到了慕子翎脸上,将他的面容蒙住了——
慕子翎此时的神色,他真是每看一眼,就如同心被刀割一下一般。
…………
直到黑血都渗透白袍,在雪白的料子上泅出一个小点儿时,秦绎才猛然惊觉不对。
他一把掀开衣物,慕子翎的脸苍白如死,眼睛紧紧闭着,从唇角到耳根,甚至脖颈都是一片血迹。
“你……!”
那一刻秦绎真是气得疯了,抬手就想朝慕子翎脸上打去,以为他是故意在和自己作对。
然而慕子翎一动不动,和从前秦绎一发疯就拼死抵抗全然不同。
好像那巴掌即便落到他脸上,他也不会有丝毫反应似的。
秦绎的手在空中堪堪停下。
……这不对。
这不是慕子翎,也不是慕怀安!
秦绎茫茫然看着如已经死去了的慕子翎,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
他翻身从慕子翎床上下来,就这么草草把衣袍一裹,踢开门走了出去。
门内慕子翎一身污泞,身下的毯子皱成了一团,腿还无力地蜷曲着,没有收拢。
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冰冷。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秦绎却只身这么走进雨中。
他看着这雨水在地面上激起的一层白雾,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儿。
“怀安……怀安。”
他失神喃喃,握着手里的一块冷冰冰的白玉佩,低哑地叫着慕怀安的名字。
“为什么……”
秦绎痛苦低语,如迷惘至极一般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一再地说:“孤是爱你的。但是为什么……”
他喉咙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雨下得昏天黑地,如末世将至。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秦绎仰起的脸上,秦绎握着那枚一直从不离身的白玉佩,颤抖着想亲吻它。
可是刹那间,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数日前,那个晌午慕子翎微笑着,曾向他递来的一只明月囊。
“啊——!!!!”
秦绎缓缓跪倒在雨水里,手撑着地。
他看着自己在雨水中的模糊倒影,浑身淋得湿透,发出一声困兽一般的痛苦大叫。
第32章 春花谢时 33
同一时刻的盛泱,高阁之上。
“那是什么样的星辰?”
一间密不透风的偌大暗室中,数百名弟子恭敬跪俯,所有人都是沉默安静的,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观星阁内所有人都正如临大敌。
在暗室的最前方,一名穿着雪白衣衫的年轻人端坐在木案前,纤细苍白的手指正在细细摩挲着什么。
他的眼睛上系了一条白色绢布——
好由此开启心目,窥视天上的星辰。
观星阁的少阁主略微蹙起了眉头,旁侧的少年登时握紧了拳:“师父……!”
窥探天命,推算世事。
这本就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更不提此时还正在病中的雪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