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141)
商贩见银止川驻足,赶忙道:“公子公子,可要看些送心上人的小礼物?”
银止川原本就是随意看看,没想到商贩会说“心上人”。
登时唇角就弯起一抹笑,说:“是啊,看看送心上人。”
他嘴里这么说,眼睛视线却不住往西淮那边瞥。
“我们这小瓷兔,同心结,都是顶好的!”
小贩满脸堆着笑,忙将木杆上的布偶编绳往银止川手上送,使他能看得清楚一些。同时说道:“即便是禁军的军爷,也在我们这儿买过哩!”
“禁军?”
银止川握着泥人的手一僵,怀疑问道:“惊华宫里的?”
“是啊是啊。”
小贩说:“就是那位李……李都统!每回巡视从天下一桥路过,都要在我这儿买一个带回去的。”
银止川登时知道林昆桌案上的那些小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这东西送出去,人家会喜欢么?”
银止川低着头,咳嗽了声,佯装不经意问。
西淮对他那点小心思完全了如指掌,但也却懒得应付,只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淡淡站在那里。
“算了,我心上人不喜欢,不买了。”
银止川有点失望,放下泥人,抽身欲走。
“哎……!”
小贩急欲挽留他,银止川从穿衣打扮看来不似常人,八成是个和羽林军李都统差不多的贵主儿。
“这位公子,要不您劝劝您朋友罢。”
眼见银止川不买,小贩赶忙投向西淮,求助道:“我们这儿的瓷偶、泥人儿都是整个星野之都最精致的,价钱也公道!五个铜板一个,试问还有哪里能找到这样划算的买卖?”
西淮淡淡微笑了一下,伸手随意拈起一个瓷偶。
“这只小犬做得倒是精致。”
他随口道:“拿回去和小番茄玩倒是正合适。”
小番茄是他们之前捡回去的那只狸花小猫。
因为回去第一天就从小厨房叼了番茄回去偷吃,又在头顶有一团奇异的花纹,西淮给他取了个名儿叫小番茄。
银止川道:“你想与小番茄玩,那就自己买罢。”
“这个小猫做得也不错。”
西淮却又道:“看着怪蠢的,不如也买下来。”
说着,他就已经掏出钱袋,取了十文钱放在小贩手中,买下了一对瓷制猫狗。
银止川冷笑一声,不想理他。
却见西淮一转身,将那只刚买下来的小猫瓷偶送到银止川面前,说:“喏。”
银止川:“……”
“不要么?”
西淮淡淡问:“不要我拿走了。”
“要。”
银七公子即刻毫无原则道:“谁说我不要了。”
但是手伸到一半,银止川又倏然想起来方才西淮买时说的“瞧着真蠢”,停在空中的手指便是一顿。
“现下满意了罢?”
西淮却未注意,只像完成任务一样将小瓷偶送到银止川手里,漫不经心说:“走吧。”
银止川看着手心的瓷偶,心里有点欢喜,但是又没有那么欢喜。
因为他隐约觉着西淮送他这小瓷器的心情,和他想送西淮小瓷偶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他们一个是忐忑难安,小心试探;一个却是随心所欲,漫不经心。
西淮对他说得那句“现下满意了罢?”,也像安抚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勉强与无可奈何。
银止川突然意识到,他在西淮的世界里,是做梦都想安寨扎营的;但是西淮在他的世界里,也许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对等的感情。
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公府少将军,西淮不过赴云楼的卑贱小倌。
但是在这段感情里,西淮才是那个不动声色,受他仰望的人。
第92章 客青衫 41
之后几天银止川去看了照月。
照月被关在一个地牢里,银止川使了银子,又借了楚渊的薄面,才将她暂时换到观星阁的一个厢房里。由钦天监的人看管。
“七公子不必费心。”
歌姬形容狼狈,蓬头垢面,看不出从前在秋水阁时的半分风华。
她理了理乱发,低哑说:“人各有命,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世丰近来找过你么?”
银止川问。
“他说我跟了他,就将名单上将我划去。”
照月答。
“果然是这畜生做的孽。”
银止川冷笑一声:“也没有别人像这样嫌命长了……但下月二十才行祭祀之礼,在此之前钦天监都不能动你。你……你也不用怕。我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的。”
照月却摇摇头:“我不想麻烦七公子了。”
女子走到窗前,被钦天监带走时,她正在秋水阁唱曲儿。衣服也未来得及换。在地牢里待了一圈,此时已经脏污不堪了。
歌姬看着窗柩,垂眼道:“总归……我与你四哥也没有什么。”
“这样劳烦你替我费心,我心中很难安。”
“难安什么?”
银止川静望着她,默了片刻,笑道:“……我想,我四哥也不希望你这么早就去陪他的。”
然而他愈是这么毫不在乎,风轻云淡,照月的心里也越难受。
她手指扣紧了窗柩,看着自己手背,许久没有吭声。
“你好好休息吧。”
半晌,银止川低叹了口气,朝门外走去。退出房间前,他朝照月说道:“……如果有什么事,就让人带信给我。我……我比四哥混账一些,但是也是靠得住的。”
这世间感情大概就是这样说不清。
银止川想,如果问他四哥,把君王,照月,和自己在心中排序,他四哥大概会说君王第一,照月第二,自己最后。
可是纵然如此,他也依然失去了照月。
因为照月不想要一个会为了君王,杀死自己的丈夫。那样会让她永远心死,即便活着,也觉得这情爱脆弱不堪。
所以不能走四哥的老路啊。
银止川在心里告诫自己,并且默默盘算了一遍:在这个世上,他要将西淮排第一,然后是自己,最后再是他娘的狗屁忠君。
慢慢走回到镇国公府,银止川一路上都挺沉默。
从前总是风流轻佻的唇也没再含笑,只是淡淡的。
只在进府邸大门的时候,碰见门口打扫的小仆,突然开口问道:
“知道西淮公子在哪儿吗?”
小仆一愣:“西淮公子?”
“……还在瞻园罢。”他语气有些犹豫,似乎不太确定:“早上没看见公子出去。”
“哦——”
银止川说,复又低下头,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
——事实上,从迈过门槛那一刻,银少将军就开始忍不住想了,要不要去找西淮?
昨天晚上分开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见过面。
五个时辰了,怪想他的。
但是去找他吧,银少将军又有点拉不下面子,因为他们昨天吵架了。
起因是这样的:昨天在床上的时候,西淮一直很冷淡,一点回应也不给银止川。银止川想叫他叫个“哥哥”或者“好夫君”什么的,还被西淮瞪了一眼。
虽然美人含薄泪,瞪人也瞪得很有风情,但是银止川就是不高兴。
他想,明明你自己最后也那个了,也没有夸夸我什么的。做完就让我走。
好像他是来嫖他似的。
说会儿话的工夫都不给。
他以为他离不开他吗?
……真是笑话,银少将军冷笑想,几个时辰他还是忍得住的。
然而银止川心理斗争半天,腿却像长了眼似的,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瞻园门口。
看着厢院门口的石碑,银止川默默注视了半晌,叹了口气,还是遵从内心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