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243)
“我知道朱大人是个聪明人。”
短暂的沉默后,王为良再开口时已换了口气,显出一幅不冷不热,但缓和得多的神气。问道:“那么,朱大人可否知道,与人交朋友,是要有诚意的。”
“知道知道!”
听他话风如此,朱长忠迅速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余地与转机,慌忙为自己陈情道:“在下备下了十箱金株,五箧珍宝,还有绫罗美人三车……”
“哈……”
听他如此,王为良与莫必欢两人脸上都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戏谑、嘲讽的神色,带着一点轻蔑。
就像两个大人在看着一个小孩向自己展示刚才从泥地里摸出来的烂石头。
“如此雕虫小技,算得了什么?”
莫必欢压低声说:“朱大人……我这儿有一笔倾城覆国的豪赌,你要不要跟!?”
朱长忠手指一僵,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此次莫必欢带他一同来见王为良,恐怕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王为良微微颔首,莫必欢便已经吩咐外头仆从:
“把院门合上,所有人等,尽数退下!”
……
在此之前,朱长忠曾隐约听过关于王为良在朝中的传闻。
于外界看来,王家似乎是没落的。
他们没有林家世代为储君太傅的学识,没有镇国公府显赫的军功,甚至不如后来者居上的朱长忠等商贾腰缠万贯……唯一留在这个贵族门楣上的,似乎只剩下先人的荫蔽和世袭的凋零的爵位了。
但是,朱长忠与他国诸侯交换情报的时候,却听说王家甚有野心,似乎对王室有不臣的欲望。那时候,朱长忠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可笑:一无所有、没落的王家,对皇室抱有觊觎,这不是以卵击石的想法吗?
可随着后来更多的接触,以及深入的讯息探听,他才恍然意识到,愚蠢可笑的是他自己……!
这世上从来什么对自己缺乏清醒认知的蠢人,只有外界难以想象的神秘底牌。
“琉璃箭。”
房门已经关闭了,窗帘处也挂上了重重黑布。整个室内晦暗黑沉,透不进一点光亮。
王为良拧动暗格,从架子上抱下一个木盒,放到桌上。
三人屏息而视,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暗盒。但饶是如此,盒子弹开时三人还是禁不住地发出一声惊艳的叹息。
只见盒内垫着暗红厚绒,谨慎地遮住了所有可能磨损盒中之物的拐角——
而盒内正中央,放着一只纤长笔直的骨箭。
浓重得化不开的暗色中,骨箭泛着莹莹淡光。
“……想不到世间,竟真的有这等宝物!……”
莫必欢出言赞叹。尽管早已猜到了琉璃箭的存在,但莫必欢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禁不住地反复打量这晶莹骨箭,如果不是王为良就在身边,恐怕都拿在手中反复摩挲了。
“生前,也是一个美人的骨头哩。”
王为良低声说。
他脸上有掩藏不住的得意之态,轻松就将二人眼中的世间至宝拿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回答。
“琉璃箭是由人骨磨至,连皮带肉地丢入熔炉中煅造,烧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得琉璃骨。”
王为良笑说:“而琉璃骨轻薄易碎,十支里头也只有一支能炼成琉璃箭。但琉璃箭一经煅成,就是那燕启活尸的克星。”
朱长忠早已看着这精巧绝伦不似人间之物的骨箭说不出话来,大张着嘴,瞠目结舌。
王为良看着他这没见识的模样,笑了一声,说道:“朱大人应当知道,燕启之所以所向披靡,全因公子舜华顾雪都能御活尸。”
“明月五卿,公子隐可纵鬼兵,日拔七城,中陆闻名;公子舜华其实有与他不相上下的活尸可御,皆因这琉璃骨箭的存在,才未能未能把他们燕启的雪狼徽布遍整个中陆。”
“那、那……”
朱长忠磕磕绊绊说:“那为何被世人称为燕启克星的,却是银家……”
“他们是这世间唯一能驾驭这琉璃骨的人而已。”
王为良漠漠然答。
“驾驭?”
朱长忠茫然问。
“朱大人有所不知。”
王为良低声道:“这琉璃箭可叫无知觉也无痛觉的活尸触即化灰,是因为其中饱含有极强的念力。……想也知道,一个大活人被扔进熔炉中,活生生炼至只剩白骨,其中痛怨,必定极其惊人。当这份念力和丧命已久的腐尸相触,念力钻入腐尸之中,尸体却承载不住如此强烈的痛和恨,自然就化作灰烬了。……只是,这念力不仅对尸体有用,也会对活人造成同样的影响。除了被誉为镇守‘天下之兵’的继承者,银氏一脉,其余人稍一触及,就会和腐尸一样化作灰烬。”
“那您这……”
莫必欢和朱长忠看着肆无忌惮正把玩着琉璃箭的王为良,瞪大了眼睛。
“不必担心。”
王为良略一轻笑,悠悠然回答:“我这一支,不是从熔炉里炼出来带有怨念的箭。是一个奴隶病死后,从她身体中自然而然刨出来的。不会伤及触碰者。”
但是话虽如此,莫必欢与朱长忠再看着这精妙绝伦的莹莹骨箭,却已经不再如先前那样满是欣羡与喜爱的神色,而是隐隐有一些惊怖的畏惧之色。
“那银家……”
稍时,朱长忠蹙眉迟疑问:“也知道此箭的由来……?”
“这等叫在下一族安身立命的隐秘之事,怎么可能叫旁人知晓。”
王为良一笑道:“如何得来琉璃箭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族族长与……”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脸色稍稍有异:“只有我族族长一人知道。”
这话放在十年前并不假。只是自从储君成为沉宴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的皇室并不插手王家蓄奴,但自从现今的圣上、从前的储君沉宴入主东宫之后,他就把目光放到了王家身上。
王为良至今不知道沉宴是如何知道琉璃箭的存在的,甚至用琉璃骨对抗燕启人的活尸,也是沉宴一手安排。
有时候,王为良看着这个被外界誉为温文尔雅、纯善宽仁的太子,都怀疑他是否是与自己暗通书信,提出那样残酷之法的人是一人。
要不是而今宫内讯息全失,即便他想方设法与沉宴取得联系也皆以音讯全无告终,他是绝不敢将琉璃骨此事告知莫必欢与朱长忠的。
他弄丢了曾经与沉宴往来的书信,如果这是沉宴将把他作为弃子的信号……
王为良眼底沉了沉,他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那……”
朱长忠不住地擦着汗,嗫嚅问道:“王大人希望下官,为您做些什么呢?……”
“公子舜华已经在星野之都不到三百里的地方,再束手等待下去,最后等来的只有死亡!”
王为良压低了声:“与其如此,不如奋力一搏。王侯将相,安有种乎?朱大人富可敌国,却还需捐官入王都,此非笑谈耶?……而今情形,看起来危急,却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如你我联手……——”
王为良声音低了下去,他抓着朱长忠的后领,将他带向自己,极低地耳语了一句话。
朱长忠全身震动,剧颤了一下,差点从桌子上跌下去。
“怎样?”
衣冠整齐的官员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蠕颤的胖白同僚,含有蔑视之意,问道:“朱大人敢吗?”
“这……这……”
“我自信府中有足够对付燕启人的琉璃箭,只缺能将他们射出的弓箭手罢了。”
王为良道:“只需朱大人出些资财,以每人十颗金铢的价码召集义士,介时莫大人在御史台同样会发布文书,称这些应招平民为盛泱‘砥柱’……有了报酬与名头,召集起数万民兵,不算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