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219)
但是他为什么?
西淮想:是沉宴默许了这件事?
他分明是那样风评温和的君王,据说伺候太子的近侍也曾说过,殿下性情宽仁,绝对是千古留名的仁君。
但是他在人后,竟然曾经支使王为良去做这样残忍至极的事情?
西淮已经无法揣摩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了,他直觉其中还有更深、不为人知的猫腻,但是涉及王室秘辛,已经不是他此时一时半会儿能够打探出来的。
西淮轻轻抽出一份信笺,加入父亲的旧薄中,准备抽身而退。
但是,他不知道,银止川搜寻他的力度远比他料想得要大——
镇国公府的公子命悬一线,身中剧毒,自然要将下毒的“细作”快些绳之以法。
而王寅对他的关注度和印象之深,更是远超西淮预料。
当日珍品展上,白衣人临风词笔,晕开举世风华,即便是冠盖满京城也是理所应当的。当时王寅的视线不知道在西淮身上流连了多久,早将他的一厘一寸都装进了眼睛里。
西淮用来作托词的那枚玉佩,他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后立刻吩咐下人:“快快快,去通知镇国公府的银七公子赶来府上!”
西淮只想着,无论如何,这是一份可以压制住沉宴的把柄。
倘若他来日对银止川不利,银止川可以以此要挟沉宴:若他翻脸,就将他做过如此龌龊之事的真相告诉楚渊。
于是他打算着,离开王府,然后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写一封信给银止川……
里面附上他找来的这些证据和线索……他总会用的上的。
但是很多时候,所谓的“有些事情尚未说完”,不过是心有余恋,找来借口的藕断丝连而已。
西淮自嘲地笑笑,换上雨披,重新走进了雨里。
星野之都大雨泼天,有些人家在屋里点燃了灯火,远远看过去,就显得雾蒙蒙的。
西淮无所防备地走出王府,而后正准备从一个拐角低头走过的时候,突然胸口闷痛一下——
一个人悄然无声地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正当西淮准备从拐角经过时,狠狠踹了他一脚。
西淮心里想着写信给银止川,全然没有料到会遭遇袭击,当即跌跌撞撞后退,摔倒在一滩雨水里。
他心口痛得厉害,蜷缩着几乎一时半会儿没能起身。
那种闷痛和撞击是他全然没有经历过的,又因心里走神,挨了个十成十,半分也没有能够避开。
西淮淌着冷汗缓了片刻,才勉强扶着墙起身。
他冷冷抬起眼,想看看是不是花辞树的人找上门来了,然而直到他透过“噼里啪啦”的雨帘——
才看见一个同样神色冰冷如雪的银止川。
作者有话要说:
银哥儿:我变惨了,也变坏了 TAT
第144章 客青衫 98
银止川没有想到,会真的在这里捉到西淮。
他赶来的时候,还以为是王寅认错了人,几乎不抱什么希望。
西淮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银止川,他分明刚才还在想写信给他的,眨眼之间,他竟然就真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隔着重重的雨幕,瞬时间,两个人望着彼此,都定住了。
“你……”
良久,银止川喉咙微微滚动,低哑地吐出一个字。
他的手指在身侧微微发颤。
有一瞬间,银止川看着那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几乎条件反射地想去将他扶起来,替他擦净脸上脏污的雨水。
他只是看着西淮狼狈受痛的模样,心里就一阵忍不住的揪痛。
但是银止川克制住了,手指深深地嵌入掌心,他冷笑地看着西淮,哑声问:
“怎么?这样讶异地看着我,是没有想到我还活着么?”
西淮摔跌在雨水中,脏污的泥弄脏了他的衣服,一些寒雨更是自他的领口钻入,将他的面孔和衣领都弄得泥泞不堪。
他现在这个姿势,需要仰视才能看向银止川,很有一番困窘的意味。
西淮不愿意在银止川面前露怯,他挣扎着扶墙站起来了,尽量显得平静地朝银止川回望过去。
银止川自然不是一个人跑来劫人,这时候,西淮才看见很多模糊的影子自阴影里显形——
他们与西淮银止川隔着一定距离,但是姿态绝对呈现出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侧势,沉寂无声地望着他们。
这有些出乎西淮的预料——
在他心里,他一直觉得自己先被花辞树抓住的几率比较大,从未想过在这城内,还有与银止川再见一次的希望。
他仔细地端详着银止川,看他稍显得瘦了些的身形,和冷若冰霜的面容。
倘若仔细看,会发现那目光中有很隐秘的留恋,和暗自的再见的欢喜。
“你当然会活着。”
西淮微微笑着,朝银止川轻声说,“你会活得很久很久的,长命百岁。”
其实西淮不知道银止川在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银止川中毒呕血的事情。
他只是想着刚才自己从王为良府中盗来情报的事情,想这桩事他替银止川处理好后,银止川可以安然无忧地度过此番乱世。不受上京也不受沉宴的掣肘。
但是这番话听在银止川耳里,就不是那个意思了,有些像故意说反话的嘲讽。
“你……喜欢过我吗。”
许久后,银止川颤抖着,还是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是的,让他执着地找到西淮的,甚至每次听到消息都不惜拖着中毒的身体亲自前去查看的,从来都不是对生的渴求,也不是为了急迫地想要从西淮手中弄到解药。
他就是想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当面问一句:
你有真心地喜欢过我吗?
西淮沉默地看着他,想这个人真傻啊,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满城地搜索,就为了问他这样一句话吗?
……可惜,在注定分离的前路面前,喜欢或不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同银止川说:
“我要走了。”
银止川一声不吭地站在雨里,像是一个雕像。
他很久地注视着西淮,那一刻,他脑海中想过许多东西:想西淮对他说,“我是真的心悦你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怀疑”;
又想姬无恨漠漠然地宣判,“他是恨你入骨的人,来到你身边,就是为了要你的命!”。
那一刻银止川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只眼眶迅速地红了,轻轻“哈”得呼出一口气,低低说道:
“是这样啊……”
他的反应太过奇怪,西淮蹙起眉头,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银止川就又抬头,朝他看了过来,继续问道:
“那以前呢?以前你回答我是否心悦的时候,那些答案又算什么。”
“……是逢场作戏说来骗我的吗?”
西淮微微攥紧了手,想说是的,有一些是……可是后来,那些回答都是真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去给银止川这样一个回应,只遥远而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西淮啊西淮。”
银止川声音轻轻的,低声道:“……你不知道吗。回答抉择的时候,否定和确认都要真……不然来日,总有一天,会要后悔的。”
会后悔的吗?
西淮在心里想,但是后悔,是在时光尽头才会有的情绪吧?……我活不到那个时候的。
“好。”
得到西淮的回答之后,银止川却点点头,不知什么意味地说道:“很好。今日你能告诉我真正的答案,我很开心。”
“——起码有朝一日死去,心里是清楚的。”
银止川怆然地看着西淮,那目光里含着一种哀伤:“原来在这个世上,我爱的人,他并没有爱过我。”
“……”
西淮遥遥地看着银止川,眼神沉默,他似乎被银止川目光里的什么刺到了,但是西淮很快强迫自己偏过了头,没有与银止川再接着对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