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198)
西淮微笑道:“候公子好胆气。”
“但是我已经没有钱了。”
候尚抚过空荡荡的筹码盘,抬眼:“如果你哥哥赢了,就切我一只手罢。”
“好。”
西淮毫不犹豫应承下来。
“但如果你们输了。”
顿了顿,候尚望向西淮,倏然一笑:“就替我偿付这场上所有金株……以及,我要你的一个笑!”
西淮略微蹙眉,银止川却蓦然色变。
他本来就对这种毫无底线的赌徒相当厌烦,更看不上他们那桌面上的几把金株。
但是这姓候的小子竟然敢胆大包天,要西淮笑给他看!?
大概是冷美人的缘故,每一个见过西淮的人都会提这么个要求——
银止川已经是第三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了。
但是还未等他发作,西淮先按住了他的手。
“好。我答应你。”
西淮说:“区区百来颗金株,和展眉一笑的事,算不得什么难题。”
银止川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西淮这时候才看向他,低声问:
“你会输么?”
“当然不会!”
银止川脱口而出。
“那就没关系。”
西淮微微显出一个笑:“……更何况,我也不会让你输。”
银止川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眉头蹙得更厉害。
一张俊朗无匹的脸上显出种不快的神情。
赌坊内静悄悄的,不少看热闹的人都自发围了过来。
银止川和候尚分别坐在赌桌两侧,西淮居中而立,手下执着两只骰子和一只倒扣的瓷碗。
谁也不知道银止川和西淮是什么身份,只下意识觉得他们来头不一般。
西淮声称说他们是上京来的商人,哥哥好赌,所以每到一座城市,就忍不住要逛一逛赌坊,在那里赢一大场。
银止川对别人落在西淮身上的眼光相当不耐烦,要不是冲着西淮的那一句“哥哥”,他早就拍案而起了。
“请二位落筹码。”
西淮淡声说。
他看着眉清目淡,有一种寡淡不识红尘的气质,但是手执着赌盅的动作并不生疏。
猜骰子的赌局是先摇骰,再下注。西淮修长的手指握着赌盅,自然而然地晃动着,指尖末端有些微微的发白。
随着摇晃和碰撞,漆黑的盅盒在他手中发出“叮铃乒乓”的清脆响声。
他的动作娴熟而自然,好似已经做过许多次。
银止川注视着西淮,想那大概和他在赴云楼呆过有关。
……他究竟在自己没遇到彼此的时候,经历过什么啊。
银止川微微怔愣,禁不住地心疼。
“下注后不可再做更改,请二位想好下注。”
骰子声停了,西淮漠声说。
银止川注视着他,蹙眉,试图从西淮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暗示。
否则他说的“我学不会让你输”是什么意思?
但是西淮的表情淡漠至极,看不出任何带有暗示意味的表态。
“压大、压大……!”
围观的群人中,有人悄悄地同候尚说。
刚才自候尚走到赌桌旁边,就一直压小,一把也没赢过。
现在坐在银止川对面,又是赌上了身家性命和一只手,人们难免提醒他,压大吧,不要再和老天爷对着干了。
他们不喜欢候尚阴阴的眼神,但是更怕他以后伤了心,就不来赌场赌了。
那到时候又从哪个冤大头身上赢钱?
“压小。”
然而候尚固执得厉害,依然道:“我压小。”
银止川懒洋洋一笑,很无所谓的:
“那我就压大。”
——说七公子玩牌掷骰子从未输过,确实不是虚谈。
银止川对骰子太熟悉了,他周岁抓阄的时候都抓的是骰子和叶子牌,把镇国公气得够呛。
长大后,玩的时间久了,更是能够从骰子落定的声音中判断出点数的大小,从嘈杂喧闹的赌坊中,精准捕捉到那一丝细微如鷇鸣的声音。
如果他判断得不错,这一把骰子落定的结果,就是大。
“侯公子压小,哥哥压大。”
西淮说:“二位确定了么?”
二人皆说:“确定。不再更改。”
“好。”
西淮微微一笑,“那我开盅了。”
他很随意地就掀开手,全然不在意赌坊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在等着瞧。
好像这场赌局的结局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亦或者……盅内的结局,他早有预料。
“吁……”
赌场内登时一片吸气的声音,不少人暗暗叹了口气。
候尚神情不变,倒是银止川换了个坐姿,脸色慢慢冷了。
“二位都看清了么?”
西淮微微含笑,彻底揭开了盅。
——只见,那赌盅下的筛子都立成了一摞,正上面的那颗,是“一”。
平局!
怎么会?
银止川想,他分明听见那骰子落定的声音是大,怎么会开盅之后变成平局?
盛泱的赌局规定,摇色子点数和三至十是小;十一至十八是大,除开此范围以外的,则为平局。
但是三颗骰子摇出一或二这两个数,实在是少见至极,几乎是零的概率。
西淮脸色不变,他垂眼微微从赌盅上暼过,说道:
“唉,看来很不巧,是平局了。”
“再来。”
候尚说:“这局不算数。”
“不行,”西淮却说:“说过今日只赌一局,便真的只赌一局。何况天色已晚,我和哥哥要回家了。”
银止川不说话,只看着西淮,看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你想怎么样?”
候尚蹙了眉头,不耐说:“就这样完了?”
“今天就这样完了。”
西淮说:“但是,明日还可以再赌。”
候尚拧眉看他:“什么意思?”
“明日依然是在这间赌坊,我们再赌第二局。”
西淮语气平淡说:“赌资与今日相同,场上的所有金株乘以十倍、和我的一个笑,你的一只手。”
候尚似乎有些不快,但是也别无选择。
“明日见了,侯公子。”
西淮这个时候微微显出一点笑意了,说:“请。”
候尚郁郁地站起来,大步就向门外走去。
西淮却站在原地,久久地没有收回目光。
“怎么了?”
银止川看着他注视着候尚离开的背影,似没回过神来似的,低低问道。
“你闻到了吗?”
西淮却收回眼,把目光放到方才候尚等待开盅时,手中把玩过的废骰子上。
他把骰子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又看着桌面上遗留的、候尚输掉了的小金鱼。
“他身上……有死人的气息。”
西淮轻声说:“这些东西上都有。那是尸体的味道。”
第130章 客青衫 84
从赌坊回去的路上,银止川和西淮并肩走在星野之都的街头弄巷。
银止川原想说点什么和刚才赌局相关的,听听西淮的想法。
但是西淮并不搭话。
仿佛离开赌坊后,“有尸体味道的小金鱼”、“守墓的男人”,“明天的赌局”……都被他抛之脑后。
反倒和银止川说,想去城外的地方转一转。
银止川原打算直接回府,但是西淮这么说,他自然也就陪他逛一逛。
去城郊的那条路,就是去神女河看河灯的那个方向。
他们从前走过的。
再过几条街,穿过几条弄巷,就是锦缎一样的河。旁边立着秋水阁。
若在岔路口的地方左拐,则是王为良的府邸。他们曾去参加过珍品展的。
西淮还记得那个晚上他们一起走了小路,一个弄巷里,银止川用一颗价值连城的云魂眼,为他换了一把防蚊叮虫咬的绮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