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33)
只是慕子翎已经完全无知无觉,单纯地喂根本喂不进去。
秦绎扶着他的头,兑好的温水喂进去,立刻又从唇角溢出来。
秦绎在战场上留下的臂伤还未好,举着勺子时间一久就疼得厉害,但偏偏这种活儿又不放心叫粗手粗脚的下人来做。
……你这次可真的磨死我了。
秦绎看着自己浸出血迹的伤口,抽着凉气想,冤有头债有主,这次真是叫你找着机会报仇报了个够。
喂水失败数次后,秦绎终于想到了自己。
他看着夜色中慕子翎病气脆弱的模样,就像一只濒死的鹤。
晦暗的光影中,他的唇冰凉而柔软,刚才溢出来的水珠沾湿了一点儿他的下唇,此时还微微泛着的柔润水光。
秦绎安静看了半晌,而后仰头自己喝了一口,终于缓缓俯下身,对着慕子翎吻了上去。
他们唇舌交缠,秦绎含着水,以舌撬开慕子翎的牙关,缓缓将水哺入。
他捏着慕子翎的下颌,好使慕子翎吞咽更方便。
接触间,秦绎感知着慕子翎细瘦脆弱的咽喉,比起自己满是茧子的粗糙指腹……那肌肤实在是过于细腻温软了一些。
他趁着月色注视慕子翎的脸,而后不得不承认,哪怕与慕怀安的温润如玉不同,但慕子翎的病态艳丽其实也极具另一种别致。
他的眉目是冰冷略带阴郁的,但偏偏眼下有颗朱砂泪痣,好像生来就有当祸水的天资。无双艳丽又无双风华。
在那一刻,秦绎自心底产生了一个一闪而过、而又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
他想,慕子翎这样的人,真是生来就该倾倒人国的。
白天各位医丞医官轮流坐诊,夜里秦绎亲自抱着他驱寒。
如此僵持了两日,慕子翎竟还没断气。
“是王上的真龙之息镇住了那邪祟,留住了慕公子啊!”
自己束手无策但绝不忘溜须拍马的臣子道:“王上圣明!”
秦绎双目里满是血丝,满脸疲态,下巴上有青青的胡渣。
这几日他日夜守着慕子翎,都没有时间打理自己。此时趁着医丞们替慕子翎换药的空档,总算寻机给自己的臂伤换条绷带。
“情况有何好转么?”
一边撑着手让小厮裹缠伤处,秦绎一边问会诊完前来复命的医丞。
旁人阿谀奉承是一方面,但秦绎自己是再清醒不过的了:
这几天以来,慕子翎的伤势只是拖着不恶化而已,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如果再这么下去,气绝也只是时间问题。
医丞明白秦绎的意思,叹气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巫蛊之术,用药都不过是辅佐手段。真正决定慕公子生死的,仍是他自己与余毒的较量……慕公子既为百鬼之首,可令万毒,普通尸毒原本应当完全伤不到他的,只可惜——”
只可惜他离那只小鬼降太近了,被一下正中了心脉。
秦绎默然不语,旁边的仆从见他脸色不善,小心翼翼赔笑了一下,道:
“王上莫要忧心。奴有个好消息禀报王上。”
秦绎抬眼,瞥过他一眼,冷淡问:“什么好消息。”
“云隐道长听闻发生变故,已经即可从梁京启程了。”
仆从笑道:“只要数日,就可赶到赤枫关。”
“……”
秦绎没有搭腔,仆从原以为他会笑,或者怎么也有些愉悦的表示,秦绎沉郁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大堂的空气犹如凝固了,只有小厮一言不发地替秦绎包扎着伤臂。
仆从看着秦绎的神色,越看心里越打鼓,渐渐不敢笑了。
秦绎双腿分开,战靴踩在木凳上,他手撑了下颌半晌,才蓦然道:
“那么把他体内的余毒清掉了,是不是就会让情势好转一些?”
堂下医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绎是在问自己。
“是……是!”
秦绎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是自顾自地低喃道:“好。”
那一晚,秦绎照例去守着慕子翎过夜。
但他立在慕子翎床侧,久久都没有动。
……要救他么?秦绎静然想,这个人手沾鲜血,做事冷戾,数次屠城杀戮无辜。
但是他若此时死了……
他若此时死了,就算是为秦绎而死。
他在为秦绎攻城时受伏,伤重而亡。
秦绎欠他的了。
秦绎轻轻呼出口气,良久,还是缓缓走到慕子翎身侧,掀开了他的床被。
他一点点解开慕子翎的衣物,白天才扎好的纱布已然又渗出了黑血。绷带拆开后,腐烂惨烈的伤口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秦绎看着这不住向外渗着腐血的疮疤,在这样一具莹白漂亮的躯体上,几乎令人想象不到得到会有这样可怕的伤疤。
他的指腹在那创口的边缘抚了抚,而后秦绎再次看了慕子翎一眼,缓缓朝他的心口俯了下去。
那一夜,秦绎替慕子翎吮尽了他伤口里的所有腐血。
注1:诗句是乱凑的,不具备参考性。
第23章 春花谢时 24
秦绎替慕子翎吮了四晚的尸毒,第五日医丞过来看时,腐烂的趋势已经不怎么往外扩散了。
“恭喜王上,慕公子的伤势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医丞道:“余下几日若恢复得好,可有三成的生还之机!”
那能恢复得不好么?
秦绎心中想,孤每晚给他吮去腐血,这几日唇舌都尝不出味道了,只觉得麻苦。
所谓帝王命盘,金龙护身,最好都是真的。
否则,他这回可真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
医官退去后,秦绎看着慕子翎的脸颊。
他的脸已经瘦尖了,原本就是一张清冷寡言的薄命相,现在看上去更是没有一点福分。
但好在容貌的底子总是在,哪怕伤成这个样子,秦绎用热毛巾给慕子翎擦手时,仍不由得微微一顿——
细长白净的手,伶仃消瘦的腕子。
哪怕只看着这么一双手,也好似有一种缠绵多情的意思。
秦绎喉头动了动,想,这个人……真是有着和容貌截然不同的性格。
分明模样生得这样好看,却总是做着病态阴鸷,喜怒无常的事。
年轻的帝王在灯下枯坐,良久,他情不自禁伸手——
在慕子翎苍白的面颊上碰了碰。
……
另一边,盛泱军营。
“为何这慕子翎的星宿,还未落去!?”
王为良与副将站在院中,气急败坏。
雪鹞少年站在他们身侧,垂着眼不说话,像在发呆,又像是毫不关心。
中陆各国各有所长,如云燕主巫蛊,梁成主人治,盛泱热衷观测星宿。在他们的治国制度中,甚至还有以一人之力就能抗衡半个文武朝廷的“观星神侍”一职。
这几日王为良一直在令人观星卜命,想瞧瞧那叫他亏得血本无归的公子隐何时断气。
只是除了最开始的几天,慕子翎的星辰确实暗淡无光,好似摇摇欲坠之外,这几日竟隐隐稳住了,还有再次闪耀起来的趋势。
“烟水将他的胸腔都穿透了,还能没死不成?”
王为良气愤交加,若非不可能,他简直想亲手把慕子翎的那颗星宿拽下来。
“公子隐的宿位有龙气护持,应当是梁帝秦绎在亲自护着他。”
观星术士赔笑道:“阴魂靠近不了真龙,公子隐身上的尸毒自然也缓和了。”
王为良骤然抬眼,盯着那术士,术士脸色微微一僵。王为良道:“那怎么办?”
“你不是号称观星阁门下的得意弟子么,眼下情形,该如何解决!?”
术士冷汗涔涔:“这……这……”
“……这我需向阁内师兄请教,看他有何妙方。”
支支吾吾半天,术士总算说了实话:“劳烦……劳烦王大人,再等一日,我今晚就与他飞鸽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