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145)
[*注1]:每个人的福气都是有限的,最好的日子过完就没有了。今夜之后我们将再无换乐。——江南。
[*注2]: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童谣。查不到首发,只记得从前背过,不是我写的。
[*注3]:《缥缈录》
第94章 客青衫 44
这里就是锦绣繁华的星野之都。
西淮默然想。
他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看着这闲云流水的庭院。
盛暑的燥热席卷不了这安逸谧然的府邸,水池里的荷花袅娜地开着,金黄的阳光落在粼粼的池水中,微微闪烁。
锦衣华服的少年们席地而坐,交头说笑;
妆容精致的世族贵女们提着长裙,蹲在檐下逗猫。那裙摆上繁复精美的花纹抵值千金。
哪怕离这里不过一街之隔的地方就是黑巷,就是巡逻的卫兵都不敢在夜里独身进去的流民窝。
更不提更远处,还有大地皲裂千里的关山郡;仍在燕启人的统治下苟延残喘的沧澜难民。
他们的苦难与绝望,都与这群富家子弟毫无关系;再痛楚的呐喊也传不进他们的耳里。
“……哎,要不算了算了。”
见西淮不为所动,苍白清冷的脸颊上不带一点笑意的模样,另一名纨绔站出来打圆场。
他是之前见过西淮的,也早知道这名小倌特别,笑嘻嘻道:
“老姜,你这就不对了。人家银哥儿的人,凭什么笑给你看啊。你看什么看,回去自己搂着小老婆睡觉罢!”
银止川观察着西淮的神色,也翘唇露出一个笑,漫不经心说:
“得了吧,就凭你们,还想有这种福气。即便是我,看美人一笑也是凭运气的,你们先回去烧着香吧。”
众人们哈哈大笑,只有赵云升还有些不情不愿。
他老早就看中西淮了,只恨当时在赴云楼没有开口问银止川要。
“笑一个也不行啊……”
他嘟囔着:“这么漂亮的眼睛,不笑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挖了算了。银哥儿,你就是把人宠上天了……”
银止川神情略微一顿,蹙着眉头朝赵云升看过去,那眼神已经相当危险了。
正当他准备开口之际,西淮倏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赵公子说得对。”
只听白袍人淡声说道:“在下赴云楼出身,身份低微。以平平姿容为诸位添几分宴席中的乐趣,是在下的荣幸。”
他的眉目淡,总有一种不可染指的疏远感,而今刻意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哪怕不至眼底,已经是动人至极。“只是光是笑,有什么意思呢?”
西淮轻声说,“不如再做些别的,添些乐子。”
“噢?——”
他这么一说,旁侧的公子哥儿们登时都眉头挑了起来,来了兴致。
“在下在赴云楼时曾学过曲赋,词牌小令都会一些。”
西淮微笑说:“正巧诸位大人带来如此多的珍品,又有歌姬在场,不如让在下为席上的每一件珍品作词一支,由歌姬传唱,也算盛世美谈了。”
“好!”
这群公子哥拿出家里最值钱的物当来参宴,就是图一份虚名。若是真能有词曲做出来,由歌姬传唱,叫星野之都人人都知道他家中有珍宝如此,岂不是风光至极,长面子至极?
“只是……这席上珍品少说也有数百件以上。”
称赞之余,也有人十分犹豫:“我听闻古人曾有绝代文士,可七步作诗,但是到现在,能一天作诗十首的进士就已经十分罕见;能一日作二十首的,叫惊才绝艳。如此数百件珍品,西淮公子写词得写到什么时候?”
“这就不必大人担心。”
西淮淡漠自若道:“我若少作一首,就将手指头切下来一只。”
“嘶。”席上的公子哥儿们皆是一副牙酸的神情,好像听西淮这么说,自己的手指根部也隐隐作痛起来。
这个看着孱弱苍白的小倌,明明谪仙似的,纤尘不染,怎么会说出这样狠决的话?
“不不不用这么较真儿。”
王寅赶忙笑道:“本就是消遣的局儿,闹这么认真做什么。西淮公子能写多少写多少,未写完的词,就缺多少首,亲我们银哥儿多少下好了。”
这么一转圜,气氛一下子又旖旎了起来。
请来的貌美歌姬们弹着靡靡之音,听得人骨头直发酥。
狐朋狗友们纷纷起哄,闹着要亲,银止川也笑了笑,饶有兴趣似的。
“那你去罢。”
他说:“不用勉强,我等你亲我。”
西淮淡淡一笑,从席上起身。
场子中央已经令人备好了笔墨纸砚,分别陈列,精美的桌案也是用上好的雪梨木制就的。
西淮执笔,上好的狼毫舔了舔砚,吸饱了墨。
“这只匣中装着的,是盼兮美人珠。”
只见仆从呈上来一只檀木匣,拨开盖子之后里面还垫着红绸,一颗皎白无暇的明珠静躺其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这只夜明珠价值连城,是我家老爷从走遍中陆的游侠手中高价购来。传说它曾在百位美人手中流转,尝过百位绝代佳人的苦涩泪,才有今日光泽。”
仆从介绍道:“但是这些都不是这颗珠子最值钱的地方,诸位请看——”
只见衣着简陋的仆从在金盆中净手,然后又熏香,再从匣中小心翼翼捧出那颗明珠,放到日光下——
在座宾客登时都发出一声惊叹!
只见无暇明珠陈列于日光之下,阳光从珠子中间穿过,竟投影出数位绝代美人的颦蹙画像!
美人们或颦或蹙,或喜或忧,千姿百态,随着仆从拿捏着明珠缓缓旋转,那些画像也在发生变化。
就如同有一张百位宫廷仕女图藏于这只小小的明珠中,正在众人面前慢慢地铺展开来!
“这……”
众人惊叹,拥有着这枚明珠的纨绔更是脸上尽显得意之色。
“怎么样?”
那名纨绔笑道:“银哥儿,比起你家中那柄饮血则会呼号咆哮的‘亡人刀’不差罢?”
银止川正在懒洋洋地喝酒,闻言露出一个笑,说道:
“毫不逊色。”
那名纨绔得了银止川的夸赞,欣喜若狂,得意之色简直快要满溢出来。
仆从在场上朝西淮做了一个手势,道:
“西淮公子,请。”
西淮微微一笑,几乎没有怎么思虑,就铺了宣纸,落笔写到:
“故人何处望长安,惆怅新霁万里寒。
三十六宫春色满,杏花早遍玉阑干。”
他一落笔,周遭公子哥儿们都十分好奇,纷纷伸长了脖子勾颈去看。
“……三十六宫春色满,杏花早遍玉阑干。”
其中一人念道:“好,好!!”
其实他们也分不出好不好,坐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有一半人以上大概连西淮的意蕴与典故都瞧不出来。
只是看着白袍人下笔行云流水,字迹凌厉锋锐,挟裹着一股说不出的逼人气势。
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和淡漠冷冽的眸子,震也将他们震住了。
西淮写完一首,几乎不用停歇,接着就问道:
“下一件是什么?”
旁侧侍候的仆从还在誊抄他的诗,当即手忙脚乱捧出第二样珍品,送到西淮眼前。
渡生白玉璧,六爻剑,长生锁寿佩……
这些无价之宝落到西淮手边,他却几乎只看过一眼,就信手写来,将其外貌,典故,一一藏进诗头句尾,不显山水,又巧妙至极。
古人皆传,有惊才绝艳之士能七步作一诗,然而西淮这作词速度,又何至于“七步”?
在座的纨绔登时都被镇住了,从前看西淮也不过是觉得这小倌模样不出,清隽特别。
而今看来,简直觉得朗朗风华,说是此间绝艳也不为过!
“……应该把林昆那小子叫来和他比作词的。”